春去夏来,秋去冬来。贺六在院子里栽的那棵桦树,叶子由绿变黄,枯叶又随着凛冬的风飘散。
嘉靖四十五年的冬天来了。
这日,贺六一家人正围桌吃饭,猛然间,听到“轰”的一声。
贺六有些奇怪:“这什么声音?莫不是兵部造办处火药局炸了?”
老胡道:“我听着不像是火药爆炸的响动。倒像是打雷了。”
十一岁的香香点点头:“没错!胡爷爷,我听的真真的,就是打雷的声音。”
小忠儿忙不迭的拍起了姐姐的马屁:“姐姐长的辣么好看,说神马都对。”
贺六奇怪道:“冬天打雷?这可真是件怪事儿。”
老胡喝了口酒:“不像是什么吉兆。”
永寿宫内。
嘉靖帝亦听到了这声炸雷。他陡然从龙榻上坐起。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人:杨廷和、蒋冕、毛纪、杨一清、张璁、翟銮、方献夫、张孚敬、李时、夏言、严嵩、严世藩、胡宗宪。。。无一例外,这些都是已经死去的人。
嘉靖帝挥舞着自己的手:“你们来永寿宫做什么?给朕滚开!”
众人却笑嘻嘻的朝着嘉靖帝招手:“皇上,过来。”
说完,众人走向嘉靖帝。
嘉靖帝又怒又怕,手臂直直的指向那些死去的人,而后身子一歪,倒在了龙榻上。
当值的黄锦听到响动,来到龙榻边:“皇上,您怎么了?皇上,您倒是说话啊!太医,快传太医!”
永寿宫内顿时乱作一团。黄锦壮着胆子,探了探嘉靖帝的鼻息,而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呜!皇上龙御归天啦!”
嘉靖帝死了。自封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忠孝帝君万寿帝君”的嘉靖帝,死了!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他终归还是死了。说他是轻于鸿毛,他比鸿毛要重一点。说他重于泰山,他又完全没有那个资格。
嘉靖帝不圣明,却聪明。十六岁便能操纵朝局,在“大议礼”时将群臣耍的团团转;数十年不上朝,却能操控群臣如股掌之上。
他有时善于用人,重用夏言、徐阶、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那样的忠臣良将;有时又宠信奸臣,如严嵩父子。
他有时会做出圣明的决断,让臣子们产生他是个明君的错觉;有时明知自己是错的,却要一意孤行,一错到底,让臣子觉得他是个昏君。
他是一个充满着矛盾的君主。
然而他在位时,正如海瑞在《天下第一疏》中所说:百姓家家干净,官员**成性,国库入不敷出,大明朝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四个字——皇帝自私。
嘉靖帝很自私。他觉得自己是天子。天子就应该以天下养。为了自己的皇权永固,就必须分裂群臣,让他们争来斗去。要永享自己的富贵,就必须求仙问道,如此一来才能活得更长。至于天下苍生?在嘉靖帝眼里只是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而已!
对于天下苍生来说,这样的皇帝,还是早点死比较好。
明代的史官,逢天子驾崩,都要在史书上好话说尽。然而嘉靖帝死后,史官们似乎觉得把嘉靖帝夸上天有悖自己的良心,于是给了他“忽智忽愚”四个字的评价。
永寿宫响起了太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皇上殡天啦!”
西苑内阁值房内,徐阶跟张居正连夜批阅文书。他们听到太监们的喊声,慌忙赶到了永寿宫大殿。
黄锦泣不成声:“二,二位大人。呜呜呜,皇上他老人家,殡天了!”
徐阶和张居正先对着嘉靖帝的遗体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而后徐阶对张居正说:“要写一道遗诏,我来拟,你来写!”
在这个冬夜里,徐阶终于把对嘉靖帝数十年来的怒火,统统发泄在了这道假拟的“遗诏”之上。遗诏被他和张居正写成了罪己诏。
在遗诏里,“嘉靖帝”破口大骂自己宠信奸臣,痴迷求仙,空耗国帑,懈怠朝政。时人将嘉靖帝遗诏与海瑞骂君的《天下第一疏》相比对,竟发现如出一辙。
贺府。
今夜本该在北镇抚司当值的徐胖子,慌慌张张闯进了贺府院中。他高喊道:“六哥,快起身!天崩地裂了!”
贺六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对白笑嫣喊:“快,快给我拿官服!”
贺六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你刚才说什么?”
徐胖子面无表情的说道:“皇上殡天了。”
徐胖子的话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兴奋之情。自从在北直隶亲眼见到了“易子而食”,见到了五岁的小女娃变成了锅里的一堆肉,他心中便对自己的主子嘉靖帝生出了三分的恨意。
贺六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徐胖子道:“徐首辅差人去北镇抚司传的话。徐首辅说,天崩地裂之时,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他让六哥你立即集合南、北司所有弟兄。兵分两路,一路护住裕王府,一路进入永寿宫,保护裕王爷。”
贺六道:“走,马上去北镇抚司!”
两个时辰后,所有在卫籍的弟兄全部在校场聚齐。
贺六对何二说:“我带一半儿弟兄去永寿宫。你带一半儿弟兄去裕王府,不,潜邸!一定要扈卫好潜邸的安全。”
何二点点头:“放心我的六爷!出一点差池,我提头来见!”
贺六带着两千锦衣卫力士,进得永寿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