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在城北江南会馆找到了漕帮帮主丁三脚。
丁三脚让下人给贺六上了茶,问道:“六爷大驾光临,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贺六道:“有件事要求您。据说您跟京城的四大粮行关系不错?”
丁三脚点点头:“他们每年从江南所购的白米,都是用我们漕帮的粮船运上京。怎么了?”
贺六喝了口茶:“是这样,北直隶正在闹春荒。四大粮行却囤粮不出货。我希望您出面和他们商量商量,卖给我二十万两银子的粮食。”
丁三脚快人快语,他摇头道:“六爷,这不合规矩。漕帮规矩,不得以势压那些守法商人。再说,四大粮行背后都有朝廷大员做靠山。我就是想压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买我的面子。您要是想插手粮食生意,可以从江南进粮。运粮进京的事,包在我漕帮身上。”
贺六摇头:“我买粮食不是为了转手出售。三爷也知道,十几万北直隶的灾民进了京。朝廷虽说拨下了赈灾粮,在京城西郊开设粥场。可始终是杯水车薪。我这二十万两银子,是自掏腰包,打算换成粮食,解灾民的燃眉之急。”
丁三脚闻言,叹了口气:“六爷,赈济灾民竟要你自掏腰包?我劝你一句,这普天之下受苦的人多了。你救得了几个呢?”
贺六起身,朝着丁三脚作了个揖:“我只救我眼前看的到的人。我不能让十几万涌入京城的灾民在我眼前饿死。”
丁三脚亦起身,凝视着贺六,良久,他骂了一句:“我曰他祖宗的。天天听人说朝廷如何如何的。到了闹灾的时候,朝廷竟不管灾民的死活,倒要六爷这样的善人自讨腰包!得了,不就是四大粮商么?我马上下帖子,让他们今晚来江南会馆喝酒!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贺六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金万贯的数百万家财落到他手上,他心里不安。他想拿着金万贯的钱,多做些善事。这样能让他心里踏实一点。
入夜,京城常、李、孔、陈四大粮商齐聚江南会馆。
四位富甲一方的老板入席。丁三脚道:“诸位今天能来赴宴,是给我丁三脚面子!我给诸位引见个人,这位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常、李、孔、陈四人久居京城,自然听过北镇抚司六爷的名号。众人纷纷拱手:“见过六爷。”
虽然嘴上客套,他们的心里却打起了鼓:这锦衣卫的六阎王别是设了什么圈套等着我们呢?
丁三脚道:“四位老板,我跟你们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看在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上,今天我要你们卖我个面子。我们六爷是个大善人,准备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买你们的粮食赈济灾民。可我听说,你们正在囤粮,一粒粮也不往外放。”
常老板是四大粮商之首。他拱手道:“丁帮主,您老吃的是运河饭,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您不知道,我们粮行讲究的就是个快进快出。现在粮价这么高,要是我手里有粮,早就放了。何苦把粮屯在手里?万一哪天灾情过去了,粮价掉下来,我不得赔死?”
李老板亦附和道:“就是就是。咱大明有法度在,囤积居奇者,丈三十,流一千里。我们都是守法的商人,怎么敢往《大明律》的刀尖上撞?”
孔老板叹了口气:“唉,都以为我们四大粮行的粮库里,有数不尽的大米、麦粟。其实只是空架子罢了!我们手里存的去年的秋粮,这一冬一春早就放空了!”
陈老板说道:“是啊!大灾之年,粮商手里也没有余粮啊!我家里人多,足有上百口子。我这阵都发愁,上哪买些米面,填我那一大家子人的嘴呢?”
四人众口一词,简而言之就俩字:没粮。
贺六刚要开口,丁三脚却朝他摆摆手,而后举起酒杯:“好,既然诸位都没粮。那咱今天就不说买粮的事儿了!来来来,喝酒!”
说完,丁三脚给贺六使了个眼,示意他噤言。
喝了几杯酒,丁三脚话锋一转,说起了漕帮的掌故:“诸位都知道我漕帮有八堂,十六会,三十二分舵,管着六万帮众,三十多万运河苦力跟着漕帮混饭吃。你们可知道,漕帮之中最要紧的一个职位是什么?”
常老板道:“自然是帮主了!”
丁三脚摇头:“错!最紧要的职位是捕鼠官儿!”
“捕鼠官儿?这是个什么职位?”众人奇道。
丁三脚侃侃而谈:“诸位,我是个粗人。可我听我八岁的侄儿经常背诵一首古人的诗,叫什么官仓鼠的。”
常老板接话道:“对,那是唐朝人曹邺的诗。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咳,现在管着天下官仓的是户部尚书高拱。那户部之中,想必的确有许多贪官污吏,就像那官仓鼠一般。。。。”
常老板的米行里有工部郎中薛扬的股份。薛扬是严世藩的心腹。可以说,常老板是严党奴才的奴才。他自然要抓住时机,大大的贬低裕王党所掌握的户部。
丁三脚摆摆手:“咱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听了这首诗啊,唯一的感受就是,嘿,这写诗的是个明白人:有粮食的地方,就一定有老鼠。就说漕帮的数千条漕船。每条船每回运粮都要被老鼠偷吃。可别小看这老鼠。这些家伙糟践起粮食来,那可是行家里手。于是乎啊,漕帮从百年前,就在每条漕运船上设了一个捕鼠官儿!”
常老板道:“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丁三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