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便是腊月二十三,宫中的年味愈来愈浓,按例帝后将于这日于坤宁宫中祭灶。一干奴才忙将了一整日,于明间设供案,安神牌,备香烛,置供品,到了晚些的时候,开始在锅灶中杀牲煮肉以备祭祀之用。
安德三领着小信子进了东暖阁,打千儿行礼后,道:“皇后主子,这盛京内务府进贡的麦芽糖拨下来了,皇上嘱咐内务府全数送到咱宫里头儿,连太皇太后那儿都没有呢!”
朱颜正自呆坐在暖炕上愣神,闻言木讷瞟了小信子手上的贡品一眼,漠然应了一声,,你们把它分了吧。”
安德三和小信子错愕地对视一眼。安德三小心翼翼道:“皇后主子,这贡品本是用来祭灶神的,奴才们不敢造次。皇上听奴才提及主子近日食欲欠佳气虚倦怠,便准了奴才先取了些微给主子服用,这东西健胃消食,最适合主子了。主子往年都喜爱得很呢,您看您今儿早膳也没用些什么,不如让奴才伺候您用些,可好?”
朱颜眸中的怔愣一闪而过,“谢谢,你有心了,那便用些吧。”
“嗻!”安德三闻言面露喜色,挥手让小信子呈上。
入口淡淡的香甜似乎化去了一丝苦涩。朱颜一只手笼着手炉,一只手轻轻拨弄着娇黄瓷碗中浓稠的麦芽糖,眉头紧锁。
安德三暗自察言观色,使了个眼色示意小信子退下,透着窗纸往外观望一番,压低了声音:“奴才见主子近日越发闷闷不乐了,可是为了……瓜尔佳氏一事儿?”
朱颜拿着瓷勺的手一滞,低眉道:“你倒是会察言观色。”
安德三腰身弯得更低了,“奴才是担心主子的身子。”
朱颜搁下瓷碗,回头定定望住安德三,“我……本宫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有些事情或许能瞒得过旁人,但未必瞒得过你。”安德三若非聪明人,又怎能够在如此年纪便当上了坤宁宫总管太监?他的能力当不逊色于梁九功。
安德三道:“奴才不过懂得则个旁门左道,与皇后主子您的聪慧相比那可差远喽!不瞒主子,奴才觉着打从您诞下二阿哥之后变了许多。”
朱颜脑门一跳,垂下眼帘,“是吗?人总是要经事儿才能醒悟。”
安德三笑道:“皇后主子说得在理儿。主子若像以往般过于仁慈,总是会受人欺凌的。后宫多带刺儿之花,主子若不懂些掌管百花之道难免落得满身是刺儿。”
朱颜淡然勾唇:“你想说什么呢?”
安德三讪讪笑了笑,正色道:“奴才斗胆,敢问主子为何放了那真正的黑手?”
朱颜眸光一亮,敛了笑意,“你怎知那瓜尔佳氏就不是真正害本宫之人了?”
安德三道:“明面儿上小顺子的遗物以及承乾宫中搜出的钩吻花都无不指向了瓜尔佳氏,但奴才始终觉着事有蹊跷。”
朱颜暗暗端详着安德三,沉吟片刻,终于缓缓说道:“你是个可信之人,本宫也就不瞒你了。你想的没错,瓜尔佳氏的确不是害本宫之人。你想,假若瓜尔佳氏是凶手,那小顺子曾是她最是宠信之人,小顺子又怎会事先料想到会遭她灭口?退一步讲,就算小顺子料到自己会被灭口,那他又怎知自己会被推到井里?他不会预测到自己会怎么死,安德三,你说……他怎会事先准备好绣着字的手帕而不是用毛笔写的纸张?”
安德三微微怔忡,忽地眼睛一亮,“因为用毛笔写的纸张会泡烂在井水里!”
朱颜冷冷勾唇,“没错。那样的话,小顺子岂不白死了?”
安德三神色一凛,“如此说来,那人是想嫁祸于瓜尔佳氏。真是阴险狠毒啊!当时最得圣意的莫过于主子您和还是忠妃的瓜尔佳氏,那人想着既能毒死了您又能把您的死扣在了瓜尔佳氏头上,可谓是一箭双雕!”
朱颜低着头把玩着手炉边精致的细纹,眉目清淡如画。恍惚间,不由想到生产承祜的过程,内心翻江倒海了好一会,才能平静嘟囔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我也算是深有体会了。老天一发起神经来,男人都可以生小孩。”如此荒诞,叫他怎么相信眼前一切不是个梦?
安德三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挠了挠耳朵,好在最后一句也没怎么听清,“皇后主子?”
“啊,”朱颜回过神来,缓缓荡开一抹温婉笑靥,“你说什么?”
安德三道:“奴才有一事儿想不明白。”
“你说。”
“主子明知并非瓜尔佳氏害您,却又为何……”
空气凝了凝。半晌后,朱颜终是轻幽幽叹了口气,“由死人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昧了良心。但是……也实属无奈,瓜尔佳氏已经死了,死了便一了百了,活人的一切从此便与她无关了,好在咱们如何对她,她也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的。那人本想借机除掉她,却不想是多此一举了,鳌拜谋逆,瓜尔佳一族势必难逃干系,皇上对瓜尔佳氏本无真心,废了她那是迟早的事情。再者说来,自古皇帝无不厌恶后宫明争暗斗,你以为皇上会放多少心思在后宫上?前朝的政事都忙不过来,后宫的事儿自然是能快点了结便快点了结,反正他对瓜尔佳氏也是动了杀心,就算他心里有些什么疑问他也会放之任之,既然瓜尔佳氏必死无疑,那么本宫也就顺势而行了——成全了皇上以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了瓜尔佳氏,而非单纯为了鳌拜而迁怒于她以落得个薄情君王之名。”
安德三脸色不意间流露出了钦佩之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