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岚看了一眼知雨,又望向父亲林之业,“早上家里有丫鬟喊我去‘撷芳园’吃饭,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园子到底在哪里,索性在听雨池边的大柳树下坐了坐,那水边风景很好,让人想起凌霄山上的几处幽静湖泊,我便摘了片叶子,吹了几句从前师父教的《岱山青》。
“吹到‘倦鸟归林’那段时,听见远远的似有笛声相和,那声音虽是极妙,但我转念便觉得自己这番消磨时间的玩意有些过于招摇,所以听了一会儿那笛子,便悄悄回了璃贝轩……”
轻岚说到这里,并不抬头去看杨既灵,只是稍稍欠身,“让这位杨大人见笑了。”
林之业微微凝神,极轻地叹了一声,淡淡地说,“难得你也通些音律。”
喝了几口汤,林之业忽然抬眼问岫娘,“安排在璃贝轩侍候的人是谁?怎么连带小姐出门都不会。”
林之业言语里似有怒气,岫娘却不紧不慢,只是笑道,“老爷忘了,年前您让裁掉了家里七成的丫鬟婆子,现在每个人房里都只有一二人侍候,半月前云儿又发热,一时实在没有人能空得出来。我早已让人去外头寻了,只是挑来挑去,都没有看起来机灵,又能干活儿的……”
“要是家里找的买办不得力,就换几个”林之业看了看岫娘,“一家子都要你操心,也难为你了。”
“哪里……”岫娘笑,“也难为这几日的岚丫头了。”
席间人谈笑,轻岚只低头吃自己的饭菜,偶尔几次抬头,目光扫到杨既灵那边,他都颇为敏锐地捕捉到了,四目相对时,轻岚只笑笑,然后低下头来。
这些动作,无一不被一旁知雨看在眼里,这顿饭吃下来,她的手心已经被自己抠出了印子。
筵席将散时,众人一并离席送杨既灵出府,顺便在园子里走走消食。杨既灵解下了随身的玉笛,当众递给了轻岚,轻声道,“后日我要为宫中乐人讲解音律,正是要用岱山青做例,希望轻岚姑娘愿赏光前来,在下恭候。”
林之业大为诧异,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让轻岚应承下这个邀请时,林轻岚已经接过笛子,笑道,“多谢杨大人。”
“不可!”
知雨这么旁观了二人一整晚,见杨既灵还要把随身多年的笛子送给不过一面之缘的轻岚,终还是忍不住了。才一说完,她才觉出自己声音有些尖了,便轻咳了几声,又笑,“轻岚,这样大的事,你都不先问问爹的意思,是不是不大合适?”
轻岚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杨既灵,又看向父亲,“若只是去听杨大人给宫中乐师们的一堂课,怎么说是大事……?”
林之业依然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是挥手道,“既然是杨大人一番好意,怎好推辞。今番良晤,就不说这些琐碎之事了。茗儿送你妹妹回璃贝轩,路上再细讲吧。”
“爹,那笛子……”知雨在一旁小声提示。
林之业撇了女儿一眼,半笑道,“杨大人自己都不心疼,你倒有意见了?”
知雨的脸一时红透了,支吾了几句,岫娘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知雨已知不妥,便藏去了母亲的身后。
送别杨既灵,回璃贝轩的路上,两个婆子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林茗手里擎着一个琉璃盏,为轻岚照着脚下的路,林茗轻声道,“轻岚可知这玉笛的来历?”
轻岚摇头。
“说起来,这还是御赐之物,先皇当年在岐山狩猎的时候遇到一块天降的宝玉,运回岱陆以后便将这宝玉制了三样乐器。一件龙纹玉磬,一件青云玉筝,再就是你手里的这水纹玉笛了。十年前既灵第一次殿上抚琴,惊艳四座,皇上便将先皇留下的岐山玉笛赠给了他,他这十年也一直将这玉笛带在身边,周游的时候,下面的人认不出谁是谁,但见了这笛子,就知道是当朝礼乐司司首杨既灵。”
“……竟是如此贵重的东西。”轻岚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笛子,“我看他赠得那么轻松,只以为是奇珍异玩罢了。”
“再就是后日,他邀你去参加的那堂音律之‘课’,那可远远不是什么给宫中乐人讲解音律的授课,而是我岱陆城七年一次的盛春祭礼,这祭礼要持续三天三夜,比年节还要热闹一些。不过上一次祭礼,你还在凌霄山上呢,没有印象也是自然。而祭礼的第一夜,礼乐司在任的司首,要在御前主持一次两个时辰的礼乐大典。”
“御前?是在宫里么?”
“是了,所以能去现场的,只有极少的皇亲贵戚,我们爹爹因过去支援战事有功,也可带家眷去旁听,这在京城的商人里,是独一份。”
“既然父亲能带家眷一同前往,那杨大人又为何要单独给我这玉笛?”
“父亲观礼的位置在角楼,既灵赠你这玉笛,是让你坐他的席位,那离乐人们便近了,自然能听得更清楚些。”
“什么?”轻岚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可真是…太招摇了。”
林茗顿时笑出了声,“我瞧你方才笛子接得倒快,原来对这个中原由一无所知。”
这一方林茗与林轻岚聊得畅意,另一头的林知雨在自己房里抽抽嗒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更天的时候,岫娘推开了绛珠院的门,见里头的灯都还亮着,就知道女儿知雨还没睡。
岫娘进了屋,挥了挥手,让站在床边一直给知雨扇风的春桃、夏影先出去,自己悄悄走到女儿塌边。
“深更半夜的,哪家的姑娘还在哭哭啼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