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让她活下来,她日后要如何自处?她的孩子又要如何自处?
弘历忍不住想起太后那番话——“临终之前,她拉着我的手,迟迟不肯闭上眼睛,直到我答应她,会将你当成亲生儿子,她才闭上了眼。”
……是啊,除了死,钱娘娘哪还有别的路可走?
除了将儿子托付给太后,她哪还有别的路可走?
“……太后。”弘历忽然喃喃一声,冲出门去。
他心中有愧,恨不得立刻跪在太后面前请罪,然而寿康宫空空如也,弘历看着人去楼空的寿康宫,看着空荡荡的雕花窗,慢慢转过头来,质问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太后呢?”
宫女战战兢兢回道:“太后……太后带了令妃,出宫养病去了。”
“你说什么?”弘历惊道,然后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大叫道,“备马!速速备马!!”
飞马出宫,一马当先的是弘历,身后跟着一群侍卫,见弘历不要命似的鞭马,一个个神色紧张,紧紧护卫在他身侧,怕他一不留神摔了。
“吁!”弘历忽然一勒马,马蹄扬起,然后落在地上,踩着小碎步走来走去,弘历坐在马上,看着拦路那人,“……庆贵人,你要做什么?”
玫常在面色苍白的给他行了一礼:“皇上,嫔妾奉太后之命,在此恭候皇上,有几句要紧话,请皇上屏退左右。”
弘历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们一个个策马后退,他翻身下马,走到玫常在面前道:“太后说了什么?”
“太后让嫔妾告诉皇上,先帝当政十三载,唯万寿节休息一天,从未木兰秋狝,更无冶游玩乐,励精图治,不过想做个好皇帝。
先帝曾说过,他这一生,承受着谋父、逼母、弑兄、屠弟的恶名,如负着巍峨大山,逆风而行,自知对于储君而言,名正言顺多么重要!”
玫常在叹道,“他并非不痛惜钱娘娘,是不想让皇上蒙羞啊!”
弘历沉默地听着。
“那日太后奉命,捧鸩酒去见娘娘,娘娘一言不发,只向太后拜了三拜,便慨然赴死。”
玫常在说到这里,感同身受似的,眼中也盈满了泪水,“太后说既受她三拜,便承了千斤重托,要如亲生母亲,呵护皇上一生……”
弘历长叹一声,将头高高昂起,眼角有泪水在滚动。
好不容易将眼泪忍了回去,他猛地翻身上马,朝太后离开的方向追去,背后,玫常在急急喊道:
“皇上,皇上,太后说紫禁城不清净,要去圆明园养病,令妃娘娘会照顾好她的,让您不要追了……”
弘历哪儿肯听,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马身上,马蹄卷起一片烟尘,朝太后的马车追去。
但若是一个人去意已决,又如何追得回来。
得得得,车轮滚往圆明园的路上,太后倚着迎枕,嘴里吃着吉嬷嬷奉上的茶,看起来好整以暇,神色自若,全不像有病的样子。
“怎么?”她放下茶盏,对坐在对面的魏绵奕笑,“有话要问我?”
魏绵奕好奇道:“太后何时康复的?”
太后笑道:“你应该问,我是何时生病的。”
魏绵奕有些摸不着头脑,吉嬷嬷便轻轻一笑,给了她一个提示:“令妃娘娘,若太后不生病,如何让皇后放松警惕?”
何止是让皇后放松警惕呀……
太后这一病,病的恰到好处,在让皇后放松警惕之余,还赢得了弘历的怜悯,为之后的绝地反击赢得了缓冲时间。
一件事如果发生的太过巧合,那十有八九背后有人操作。
魏绵奕明白了过来:“太后,您是怎么骗过太医的眼睛的?”
张院判也就算了,叶天士之后也来号过脉,若说张院判是个可以收买的人,那叶天士可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
“皇后自认高明,收买了张院判,又有谁知道……”太后转头看向身旁貌不惊人的吉嬷嬷,“我身边的吉嬷嬷,便是用药高手呢?”
吉嬷嬷笑道:“太后谬赞,金针施法,骗过一时,却骗不过一世,所以,太后非离开紫禁城不可。”
太后病的恰到好处,离开的也恰到好处。
选在这个时候离开,最能够让弘历后悔莫及,以那位君王的性子,只怕现在已经策马狂奔,追在马车后头了。
“太后英明。”魏绵奕赞道。
太后却摇摇头,握住她的手道:“令妃,光靠吉嬷嬷的三言两语,你便给皇上讲了个好故事,我们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只是……你的故事还不够完整,我得替你圆了。”
魏绵奕闻言一愣。
她的计划,或是她的说辞里,莫非还有什么漏洞在?
“令妃娘娘。”吉嬷嬷笑着问,“可知太后为何要带你一起离开?”
魏绵奕摇头。
太后慈爱看她:“令妃,你很聪明,但手段还是太嫩了些。你把皇上得罪得不轻,越在他面前晃悠,越会引他厌烦,你得让他想着你、念着你,又见不到你。”
那一瞬间,魏绵奕心里闪过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吉嬷嬷趁机道:“令妃娘娘,还不谢谢太后,这是她在帮你呢!”
魏绵奕从座位上起来,郑重朝太后一拜:“臣妾谢过太后娘娘。”
太后从前对魏绵奕只是利用,如今共患难了一场,倒生出些真感情来,亲自扶她起来,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太后柔声道:
“紫禁城里就数你最会讨人欢心,我带着你去圆明园,也是想有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