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跳,长安唇瓣紧抿,霎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世事皆有因果,一次巧合可能是偶然,若是多次,却绝对是各种因缘纠结的必然。
及笄之后离开家门,遵循长辈嘱托,她先去京都皇觉寺拜访了慧明大师。双方谈玄论道,临别时,大师言说“再入长安之日,便是机缘出现之时”——三年后,她走遍大梁,再回故地,碰巧萧逸被召回京,相遇、相识,接着就如现在般紧紧绑在了一起……
猛地按住额头,长安突然有些发冷。如果这一切全是别有用心的设计,那这盘局,到底有多大?
事涉天家,又与自家先祖有关……难道百年前,幕后人便预见了今日的种种?
见她神色迷惘,顾晏难得真诚的安慰:“当局者迷,你也不必多想。且随他去,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你呢?”抬眸冷冷盯着他,长安并不领情:“这些与你何干?”
“与我无干啊!”顾晏摊手:“我早说过,平生无趣,最爱瞧热闹。本打算偷偷尾随着瞧的,没想到会被发现——呶,就这样了。”
为了看热闹搭上自己?旁人定然不会,可他么……
微不可查的蹙起眉,望着男子恳切纯净的脸,长安一时拿不定主意。
顾晏此人,油嘴滑舌,十句话里九句半是真的,偏偏那半句假话便足以致命。每每危难,他逃得绝对比兔子还快,但偶尔,似乎又很靠谱……
“干嘛这么瞧着我?”羞涩的摸摸脸,他忸怩的撇开头:“贫僧虽是俗家弟子,却谨守戒律,不会动心的~”
唇角微抽,长安决定先观察观察:“你为何不正式剃发出家?”
“因为没有欲求。”
“出家人不正是无欲无求?”
“可我无的太厉害,连涅槃也不想。方丈嫌弃得要命,说我没有向佛之心,怕我带坏了寺中风气,勉勉强强,就只允我挂名作个俗家弟子了。”
“涅槃”是佛教徒们修行的目标,与道士们期望的长生相对。它是梵语的音译,意为无为、不生不灭等,要求信徒戒掉贪、嗔、痴三毒,达到真正的大自在。
顾晏这性子,的确不像是超脱凡俗之人。不过一切表象皆为虚妄,谁又晓得他内里究竟如何?
“对了!”“啪”的以扇击掌,顾晏转身挪开桌子,露出地牢黑黝黝的入口:“底下有个东西,你一定要看看。”
眉梢微扬,长安双臂环胸:“你便一直躲在这儿?”
“不是躲,是替你们考察取证。”义正词严的纠正她,顾晏大言不惭:“我早觉着此处古怪,是以才逃出黄宅,以免生变。你本该谢谢我,但咱们好歹也算朋友,就不必客气了。”
额角轻跳,长安随手捡个茶杯扔下去,等了一会儿见没机关,这才扬扬下巴:“你打头,去带路。”
“不是我多嘴,心思多的女人嫁不出去……”
“少废话!”
嘀嘀咕咕的进到地牢,顾晏径自向前,把她引到了自己先前被关的囚房:“这里埋着东西,小心。”
嫌恶的掩住口鼻,长安阖目感受了一会儿:“怨气太重,气息太杂,得先清理一番。”
“能者多劳,这对你来说全是小意思。”
“少扣高帽子,明明是你们和尚更擅长超度之事吧?”不客气的顶回去,长安斜睨他:“智空大师,你以为呢?”
“贫僧尚未斋戒沐浴,况且眼下因缘不到,陆施主你懂的。”
时人常请和尚帮忙超度亡魂,但事实上,真正的超度必须满足一些条件,并非诵经那么简单。民间的“超度”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未必真的有效。
欲要超度亡者,首先,超度者须得佛法精深,德行圆满,心性虔诚;其次,亡者要具背尘合觉之念,一心一意断恶向善。如此两厢对应,才有减轻罪业、超度上升的机缘。若是亡魂毫无回头之意,超度则会非常困难。这也是顾晏所说的“因缘不到”,只能继续等待。
长安自然晓得这道理,只是她有意探探顾晏的深浅,是以并没罢休:“既然你没办法,那我便只好粗暴些了。”
见她掏出了一方法印,顾晏不禁蹙眉:“你想做什么?”
“驱邪。”长安作势结起手印:“你无法让他们往生,还要拦我诛鬼不成?”
“你何必要斩尽杀绝?”不赞同的上前几步,顾晏抬手阻止她:“生前惨遭折磨,他们已经足够痛苦,眼下只需些时日而已。你若硬是断人往生轮回,恐怕不妥。”
“可我不想等。”长安敛容挥开他:“身为棋子,我的时间很紧,刻不容缓。”
仔细瞧了她几眼,顾晏挫败的叹口气:“罢罢罢,我依了你还不行?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和尚真是怕了你了。”
顺势收回法印,长安嘿嘿一笑:“大师慈悲为怀,我等自是不如。”
她其实也很好奇:未曾斋戒净身,没有祭坛佛像,这家伙会如何做?
懒得戳穿她,顾晏低眉,平心静气,摒除了所有杂念后,一撩袍摆,就地而坐。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脚下蓦地一空,长安微微晕眩,回过神后,却发现身周一片混沌,满嘴皆是苦涩。
——这味道……
心神一凛,她猛的想起了京都百香楼中曾经醉倒自己的那杯酒。事后也曾听闻,说那乃是皇觉寺的智空大师所酿。彼时尚且不以为然,可现在想来,扮猪吃虎,陷阱深藏……果然是这家伙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