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快要做好时,君生便来了房间唤奶奶和姐姐去客厅吃饭,奶奶又照例对着这姐弟俩叮咛了一番要对他们的父亲好的话,姐弟俩都默然应承着,老人家这才起了身,在一双孙儿的搀扶下出了房间门。
回到客厅的云锋见沙南通正帮着照料两家人,在厨房和客厅里进进出出,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不由得朝他抿嘴一笑,他也与她含笑相望一眼,便又转头给大伙儿盛汤端饭了。
饭后做了一会儿,天色已晚,大家便开始散了,父亲母亲带着君生一起送着李家的人,沙南通则帮着叔叔婶婶们收拾碗筷厨房,云锋扶着奶奶,陪着老人说着话。
临了,在云锋一家也即将要离开回云城的家里时,奶奶攥着孙女的手复又低声叹道:
“你爸估计时日也是多不了了呀!”
“奶奶,您怎么这样说呢?”
云锋大吃一惊,以为奶奶是觉察出什么来了。
“哎呀,你爸都病了二三十年了,现在都五十多了,这命还能长到哪儿去?“
父母心,始终是牵挂的,只是奶奶人老经事多,生命里好与不测,都比年轻人更敏锐吧。
”你看你爸这次回来,精神明显不如从前呢。“
老人家攥着云锋的手不松开,但语气却有着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仿佛说起生死却是平常事一般。
”哎……如果能替代,拿我去顶他几年的命,我也是愿意的啊!“
奶奶听得孙女一直沉默,知道孙女是在认真倾听自己说话,便又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我都这么老了,活不活下去,都是一样的。让他多长些时候,也能让你们好些。“
”奶奶,您都说什么呀,您和爸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你们都得好好儿的。您在家,也得照顾好自己,别再干什么活了,多歇着的,少想事,吃好饭,睡好觉的。“
云锋终于忍不住地开了腔,在她心里,生命没法交换,她,都接受,但也期望自己的亲人能更好。只不过是,她还不是很懂得细致入微地对这些亲人做得周全。
”好,好,好,乖孙女,别担心,你看我晚饭时还能吃两小碗呢,牙齿没剩几颗,但剩的都还顶力,刚刚能嚼饭,连吞带咽的,能吃出味儿来。“
奶奶这么说的时候,云锋心里仍是有些不可抑制的难受,只是这种衰老对于年轻的她来说,还是太遥远,哪怕是在了她的面前,也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令她不可自抑地难受的,是亲人的爱,将随着衰老有一天最终地失去。这是她自小就忧心忡忡的。
得到的人,总是不愿意失去的。拥有的爱,亦复如是。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云锋很想在这夏末的夜晚里面对不同命运的滚滚车轮笑一笑,但却因为夜色的遮掩,反而在回去的路上纵情于眼泪在夜风中了。
她本是个积极的人,虽然安静,虽然因为幼小时的父母创伤留给了她心底里的缺乏安全感的伤洞,但同样地,她的亲人也从未停止过在她心里播洒阳光,让她拥有着同龄人一样多的快乐。
是以,她比同龄人早熟,小小年纪便直觉出了生命终将殊途同归,这样不可更改的事实令她悲观,但也更因此令她觉出每一寸光阴的可贵、每一位亲人的珍贵和每一分爱的来之不易,让她就这样无意识地成了一个对生命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一位天生的生活哲学家,对着身边人的一言一行都极尽思考,以寻找出个所以然来,也以寻找到一种平衡自我生命和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通途来。
这样的理性,潜藏在她的感性之下,令她在悲喜之间无论如何的不可自抑,也总是能最终面对来接纳生命里漫长的失去,在失去中得到,在得到中平衡失去,不断成长。这不得不说,是来自于生命本身的赋予,但同时,又何尝不是她生养的这个家庭与亲人在骨血里带给她的呢?
尽管她的亲人中,她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婶婶们都是名符其实的农民,但这片热土养活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身体皮囊,还有着生生不息的精神,无论他们有知还是无知,这种精神,也都通过他们的生活行为有意无意地传递给了这个家庭里的其他人。或者,这种生生不息的精神来源于生命本身的生存与发展的要求中,但正直的乡里人们,就是这样靠自己的汗水和头脑,繁衍后代,扩大家族,也同时承接着祖辈里流传下来的土地和土地上的庄稼、和庄稼种植中辛劳付出里的自强不息,再传了下来,成为这片土地上自然存在的无字之祖训精神与文化。
她,和着一群的同辈人,又在社会更加开放中,将这片土地孕育的精神与文化,传承了下来,传播到更广阔的地方,如同根系,深而广地扎下后,便枝繁叶茂地成为一片广阔的森林,又如同河流,渗透到看不见的深广土地中,滋养着更宽广世界里的更多人、更多的子孙后代。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社会的根吧。他们,都既是根的延续,又是根本身。
生命的更替,带来悲喜的轮回。云锋的心里,咀嚼着奶奶的叮咛,也咀嚼着父亲的言行心意。她在感受着亲人长辈的那份心念,便在灵魂的某部分,正在变成他们。
沙南通开车,她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后排坐着父母亲和弟弟,一家人安静在这夜风摇晃的山林路上,各有所思。
婚事的操办,其实以沙家为主,沙南通平日里忙着工作也忙着云锋这边的家事,云锋不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