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多梦,梦境零碎纷扰。
后来去了兰萃宫变本加厉,每至午夜梦回,总是冷汗淋漓。
两年前我离开兰萃宫,太医院的孙贵说,我患得乃是梦症,纵然可以吃些安神定心的药汤缓解症状,归根究底,还是心结未解。他还说,有朝一日,我若能将心结解开,那我的梦症便不药而愈了。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一忽儿如置沸水,一忽儿又如堕冰窖。
但意识却清醒得很。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皇兄领着我和二哥去见父皇。
我那时候不受宠,反受大哥照料得多。都说长兄如父,他在我眼里,当真跟严父一般。
我和二哥还太小,手拉着手,在雪地里走得跌跌绊绊,大哥刚扶起一个,另一个又摔倒了。
一旁的小太监们急得要命,大哥却不允许他们来背我和二哥。
大哥说,你们是皇子公主,长大后要扛起千斤重担,所以自己的路,哪怕跌倒无数次,也要独自爬起来往前走。
……
我醒来后,满屋都是药味,二哥守在榻前,一双眼熬得通红,见我醒了,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退了两步,大声嚷道:“方大夫,方大夫——”
屋子里“噗通”几声跪了一地。
我别过脸望去,正中有一老一少正哆嗦得厉害,二哥愣了愣,又道:“你跪什么?快过来!”
前头那个老的跪来榻前,在我手腕搭了一条丝巾,摸了摸脉象,跟二哥磕了个头:“回禀王爷,公主的风寒已褪了许多,再将养半月,便可痊愈。”
二哥闻言吁了口气,将我扶起身,道:“这回算你命大,弄得一身是伤不说,风寒并着寒疾一并犯了,睡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你已在拜见阎王的路上了。”又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两个,道:“这两位方大夫,据说是淮安一带专治寒疾的好手,眼下就要入秋,我已让小方大夫跟我们上路,防着你又犯病了。”
我顺着二哥的话望去,那个年轻些的正双手伏地,抬起眼来觑我,目光与我对上,他一张脸倏然红了,急忙磕头道:“草民方、方清远,拜见昌平公主。”
他这幅诚惶诚恐的迂腐样子,我竟觉得似曾相识。
唔,怕又是一个刘世涛。
我问二哥:“二嫂与慕央怎样了?”
二哥听了这话,先一愣,再默了默,才道:“慕央是个将军,身子底子好,回来睡了一日便醒了,只是左腿骨折了,如今虽已接好,怎么着都要养个三两月。”然后他微微“哼”了一声,又说:“聂璎皮糙肉厚,不是千斤万斤重的山石头,怕还伤不了她。”
我二哥有个习惯,倘若他连名带姓地称呼我二嫂,那一定是出事了。
我道:“哦,二嫂既然没事,怎不过来瞧我?她也需要如我这般养着么?”
果不其然,二哥听了这话便坐不住了,四下张望一番,目光锁在刘寅身上,肃然问道:“刘大人,慕将军的药可煎好了么?”
刘寅呆了片刻,道:“慕将军的药不是已经……”
二哥“啧”了一声,截住刘寅的话头:“太守府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慕将军的药已煎了三个时辰还未煎好?看来只有本王亲自去瞧一瞧了!”
言讫,立时转身出了屋。
屋子里的人被他这番阵仗镇住,又茫然地跪了一地。
我问道:“刘大人,二哥二嫂怎么了?”
刘寅听我这么问,一对眉毛顿时纠结成一团,拜首道:“还是昌平公主英明,实不敢瞒,公主未醒来的这几日,焕王爷与聂将军已大大小小地吵了十几回了。”
我一愣:“吵了十几回?”
刘寅连忙又道:“哦,老臣、老臣并非对王爷与将军有微词,只不过,他们这么吵下去,老臣府里的瓷碗瓷壶,怕就要撑不下去了。”
话音落,隔壁“啪嗒”一声,像是又有碗碟碎了。
我捏了捏额角蹦出的青筋,沉了口气,问:“他们如何闹成这样了?”
原来地动当日,二哥看着我的马车驶往巨石滑落的山道,以为我与慕央凶多吉少。情急之下,他疯了似想从巨石所在的山背上绕过来找我。后来还是二嫂将他拦下,一面命人将巨石挑开,一边面着二哥,带人绕山中小路寻我。
等众人找到我与慕央,已是夜暮时分了。二嫂见我与慕央还活着,松了口气,便立时昏了过去。我二哥这才发现二嫂身上有伤,只不过害怕耽误了救我,才一直瞒着。
“聂将军的伤并不算太重,兼着淋了雨,这才也染了风寒,近两日已好些了。那日大夫给聂将军抓药时,焕王爷也在一旁盯着,看起来是很上心的,可不知怎么地,后来将军醒了,两人便吵起来了。”
“老臣斗胆在一旁听了听,吵的都是小事,约莫是聂将军嫌焕王爷冲动了些,焕王爷嫌聂将军凡事憋在心里不说,令人着急了些。唉,只是苦了老臣府里的瓷碗瓷壶,几日下来,已毁了许多。”
刘寅说到最后,已快委屈地哭了。
他到底没见识过我二哥二嫂的本事,当年他们闹得最厉害的一回,我二哥连我送他的瓷娃娃,我父皇赠他的玉佩,我大哥予他的燕玉匕首都砸了。
区区几个瓷碗,我二哥已是很客气了。
我正预备唤人来更衣。
刘寅又在我床榻跟前跪了下来,默然半日,磕了三个响头。
我疑惑道:“刘大人你这是何必?”
刘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