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坏水虽然有那么多不同,但我们俩也有相同的地方。比如被同学们孤立,我就与坏水享受同样的待遇,只是我比他在这方面享受的待遇更隆重些。因为他只有一个外号,就是坏水。而我就多了,第一个是“特嫌崽子”,它来自于爸爸。第二个是“九十度”,它来自二哥,就是被批斗时在台上九十度大低头大哈腰。第三个是“现行**”,它也来自二哥。第四个是“双手表”,它也来自于二哥,是指他被抓时戴着的那副黄铜的手铐子。第五个是“大姑娘”,它来自于我捡姐姐们穿小了的衣服穿这事,后来三驴子又给这个外号加上了注解,所以在前四个外号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了时,这个外号却常常被提起,当然多是成年后的调侃了!
其实我在家里还有个外号是外人不知道的,它叫“捡剩王子”,因为我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捡别人用过的,衣服是捡三个姐姐的,学习用具也是三个姐姐用旧的。当然,三姐送我这个外号主要的还是指捡爸爸剩饭的这一特权,虽然里面含有酸溜溜的味道,但也算贴切。
我们家是工业户,每人每月可以在粮站买到3斤大米、3斤白面、3两豆油。这些细粮和豆油除了要留着过年过节外,其余的是要装进爸爸的饭盒的。
爸爸工作的地方离我们住的家属居民区有五华里的路程,所有工人中午都需要带饭。单位里为工人设置了蒸饭器,可以带生的,也可以带熟的。每天十点开始加热,十一点停止,十一点半开锅,正好工人下山,各自取各自的饭盒,回到工区休息室去吃。
妈妈给爸爸带的饭有个名字,叫“老达子饭”,就是在大米里放入葱花、油、盐,再加三片咸肉,到单位后爸爸自己加上水,放进蒸饭器,中午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混在一起的饭了。据说这种做法是蒙古人发明的,源于他们不太善长汉人精致的烹饪技能,就把他们的烹饪方法与汉人的烹饪方法结合起来,就有了“老达子”饭。而老达子是汉人对蒙古人含有居高蔑视的称谓。
“老达子”饭在我们家的日常生活里是最高的待遇,只有爸爸享受这一待遇则是这一待遇的第二级受益人――捡剩王子。
爸爸用来装午饭的是一个铝制饭盒,是很普通的饭盒,那时家家都有这样的饭盒。按着爸爸的工作量,一盒“老达子”饭其实是吃不饱的,这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不知道,也想不到的。若不是后来妈妈掲秘,我恐怕现在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然而,那此当时,我是认为爸爸吃不了,剩下了,带回家,我这个最小的老儿子就理所当然地享有这个特权,独享这份剩饭。
我不记得捡剩饭这事是怎么开始的,但却记得那时爸爸是五点下班,从工作现场走回家是半小时,所以,爸爸每次都是五点半出现在车站对面的小桥上。这个时间我是弄的明明白白的,从来都不会误了时间。无论玩的有多热闹、多兴奋、多有意思,只要一过四点,我的心就不在玩上了,耳朵会时刻捕捉家里座钟的报时。一听到那清脆的钟声响起,不用等它敲完五下,我就会从正玩着的游戏中跑开,跑去大院外边的那条大道边上,爬上路口旁的那根电线杆子上,去望爸爸的身影。
大院外的那条大道一直通到爸爸工作的现场,路口的那根电线杆子是水泥做的,它的南北两个侧面都有凹进去的回型槽,我们这些小孩子经常会蹬着那些回型槽爬到电线杆子的最高处以显示自己胆子厉害。我每次在路口等爸爸下班,也都会爬上去,不是为显示,而是为早点看到爸爸。
我的这一行为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做“接爸爸下班”,其实真实的目的是接爸爸手里的饭盒。当我在电线杆子上远远地看到爸爸的身影后,我会嗖地一下从电线杆子上滑下来,一路飞跑着扑向爸爸的怀里。爸爸会掐着我的腰把我举向空中,然后抱进怀里。爸爸总是用左臂抱着我,右手拎着用皮手套改成的手提兜。饭盒就放在那手提兜里。我并不会呆在爸爸怀里,一是妈妈不让,因为爸爸累了一天了,很累,抱着我走路会累着爸爸。二是我也着急去接爸爸手里的手提兜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每当爸爸把我从空中抱回怀里时,我就会边挣脱边对爸爸说:“我要自己走,不要爸爸抱,怪累的!”爸爸也不说什么,就把我放下,然后就把手提兜递给我。我接了手提兜就会先跑回家,躲到北屋去吃剩饭。
爸爸每次剩的饭都一样多,满满的两羹匙加一片咸肉。我则一羹匙饭就半片咸肉,饭本身就有咸淡油腥味,已经很好吃了,再加上半片咸肉,那叫一个好吃。
吃完之后,我会去把爸爸的饭盒刷干净,放到外屋地后窗台那个固定放爸爸饭盒的位置,这是妈妈对我享受捡剩饭特权的要求。我每次都会把爸爸的饭盒刷得很干净,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理所应当做的。
三姐其实也很想吃到一口爸爸的剩饭,但她是女孩,又比我大,她就理所应当地不享受这一特权。然而,三姐虽比我大,但控制饿和馋的能力也不比我强多少。所以每次我躲在北屋吃剩饭时,三姐都会找个事由进北屋来,然后再用眼睛睃着爸爸的饭盒地离开。我知道三姐是想要一口吃,可又不好意思张嘴。这时就要看三姐之前下的功夫了,如果之前三姐帮过我,比如有人欺负我,骂我那些外号,或者围着我打我,三姐把我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