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夜受了重伤,此时他们刚刚离开上个镇子没多远,原本唯音想要回去找镇子上热情招待了他们的妖帮忙,兰夜却制止了她。
“你没有了镇妖令,我现在状态不好,如果有妖想害你会很麻烦。”
唯音试图说服他:“可是之前那个妖很崇拜你。”
“他不是崇拜我,他只是崇拜强者。这些妖仅仅是表面热情,不可信。”
在兰夜的坚持下,他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之前的镇子,找了个小客栈住了下来。店小二估计是没见过受伤这么重的,一直狐疑地看着他们,估计是怕兰夜要是死在店里面传出去不好,直到兰夜把一锭银子砸给了他,他才让他们进去。
唯音扶着兰夜进屋,他在走进房间的一刹那闭上眼身子沉了下去,唯音被他拉着几乎跌倒,咬牙摇摇晃晃地撑着他,竭力把他抬上了床,整个过程她的手一直抖得要命,手心里湿滑的血让她几乎抓不住他。
唯音握着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叫他。可是他仍然闭着眼睛,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的身体很凉。
他的身体怎么能这么凉。
他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唯音忽然就慌了神,她跑出去叫店小二打热水来,店小二原本颇不耐烦,见她一副失了魂一样的表情,不免也害怕起来,他说:“里面那位客官莫不是不行了?这房里要是死过人,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唯音用一种要杀了店小二般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什么?”
小二一激灵,诺诺地说:“没什么没什么,里面那位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唯音的嘴角颤抖着,她像是要哭了,眼里却是一片茫然。
忽然房间里传来声音,气息有些弱:“唯音,你在做什么?”
唯音的眼睛忽然亮了,像是回神了一般,她急急地嘱咐了小二一句:“快去打水,还有纱布和药。” 然后一把关上门,快步跑到床边,眼中的喜悦几乎漫出来。兰夜已经醒过来,靠着床幔,抬眼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
唯音愣了愣,答道:“我……让小二打热水,你身体太凉了……”
兰夜皱皱眉:“打热水做什么?我又感觉不到冷热,而且我为夜妖,体温原本就……”他说着说着,发现唯音惊魂未定的眼中有一层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吓到了,他愣了愣,后面的话就再说不出口。
最后他低下眼咳了两声,低低地说:“我没事,这些伤不算什么。”
唯音眼睛颤了颤,仿佛想说什么。小二的敲门声恰好响起,她咬了咬唇,转过身去开门接过了热水和纱布。
兰夜的皮肤非常苍白,在烛火下看着近乎病态,衬着前胸和背上的血肉模糊格外触目惊心。饕餮的犬齿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肩,除此之外还有多处咬伤,鲜血淋漓成一片。唯音用毛巾蘸了热水把他背上的血污擦拭干净,擦得很轻柔。
兰夜低着眼睛仿佛倦怠,他的发簪没了,一头及腰长发就这样铺下来,乌黑的像是一片夜幕。他的右胳膊撑在床上,青筋凸起,整个人有种紧绷感。他刚刚和唯音关于处理伤口的问题争吵了一番,他坚持自己来,而唯音说什么也不让。
他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更何况这个人是唯音。
唯音已经擦去了那些血污,苍白的皮肤上整齐的,深可见骨的伤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她忽然笑了起来。
“妖界鼎鼎大名的兰夜公子,朽夜阁之主,连妖王重璘都要礼让三分的妖,为了报仇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差一点儿就死了。而他的仇人,好好地坐在这里,因为他的保护一点儿伤也没有受。可笑至极,这是什么报仇?鬼才信这是报仇!”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于愤怒了。
兰夜不愉地皱眉,回头看她:“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大不了你杀了我啊,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她看着兰夜的眼睛,毫无惧色。
兰夜愣住,不确定地说:“你……你怎么……”
“怎么知道我快有那么多书,翻翻总能找到讲极阴之人命理的,命属极阴之人,就算不至于被吸尽精气而死,命数通常也不会好,总是活不过二十五的。”
唯音很早便开始疑惑,妖们说她是从两百多年前开始出现在兰夜身边的,凤休姐却说,这已经是她遇见她的第十世。怎么算她这几世都很短命,于是她在朽夜阁的藏书室里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解释。
她十四岁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生命的尽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她未能走完青春就将垂暮,从一张白纸长大,慢慢懂得说话认字,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要再次变回白纸。
周而复始,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是妖,也不能算是人,就这样混沌地过着短暂的一生。
这样的人生真的有意义么
唯音的眼里渐渐泛起泪光,那些泪水争先恐后地沿着她的脸颊落下来,落在兰夜铺散的发上。她此刻就像是一个委屈的,被骗走了糖的小姑娘。
“无论如何每一世你还会去救我,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短寿的原因和我活着的意义……我一直都很想知道那个意义是什么……”唯音捂住眼睛,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滴在兰夜的长发上。
那个问题不是她的一时兴起,那是她长久以来的恐惧和迷茫,她妄想抓住的和这个世界之间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