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姬眼看玉剑化形凝体,斩断鬼车二爪,已道是稳操胜券,便欲生擒这衔灯的妖禽。孰知它竟暴烈至此,方被斩足,当即自戕,一时间措手不及,未能撤回玉剑。稍稍迟疑,那鬼车已然撞上剑尖,刃锋锐利可削金石,顿时刺破颅骨,直插入脑。
远处两人见此一幕,共声惋呼,珑姬顿足恨道:“却是个有脾气的畜生。”也唯有伸手一招,玉剑上的黑绦如灵蛇卷尾,绑了鬼车的遗尸朝云头飞来。抵至两人身前,黑绦自解,将遗尸掷在云上,随后玉剑绕尸回旋三周,渐飞渐小,终于清鸣一声,又变作尺余短剑,缩进珑姬袖里。
珑姬收回玉剑,纵驭云气裹了鸟尸,与槁梧一齐往饮翢台落去。两人方在台缘着地,就见荆石自边上跑来,蹲看那鬼车遗体。珑姬遣散云气道:“我不是让你回房暂避么?”
荆石浑不理会她的责备,只伸手拽住鬼车颈羽,要将它的脑袋拨转过来。然而鸟尸体型庞大,近似车马,他一个小孩却无那般力气将其挪动。珑姬看他拼命拉拽,又知鸟羽坚逾金铁,恐其割伤手掌,只得伸脚轻踢,将鸟身整个翻倒,仰面朝天。只见其首毛羽稀疏,狰狞怪异,酷似鬼脸,又沾了脑浆鲜血,红黄错杂,腥臭不堪,望之令人作呕。其喙长近人臂,尖利如戟,正死死衔住一道细链,链尾处挂一盏红纱罩围的六角宫灯。因早先鬼车以首撞剑,刃锋恰也割破灯罩,再受天风寒气,其中焰火早熄,只余冷蜡残壳。
珑姬自登上云头,便以天眼远远观望此灯,却不见丝毫异状。既无法器宝光,亦无魔具凶气,一切悉如凡物,心中早自起疑。此刻近而观之,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只是一盏寻常宫灯,绝无障目的能耐,倒是鬼车鸟的九尾附有妖瞳之纹,可使人心生幻象。她既知此灯并无玄机,也任由荆石在那里翻阅检视,先拆开灯罩看过里头残烛,又将系灯的银链一截截摸过,最后竟双手伸入鸟喙缝中,硬是想将上下两喙掰开。珑姬见他如此怪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荆石边拽边道:“看一看。”
珑姬轻轻摇首,心中甚为无奈,但见他态度执着,也只得俯首伸指,撑开鸟尸两喙,却见这鸟尸嘴里鲜血淋漓,前舌被人挖出一孔,那系灯的银链正是穿过血洞,缠于舌上。她陡见这般惨状,不禁掩袖蹙眉,忽而醒悟道:“无怪这妖禽到死不肯松口。它舌上挂灯,如不衔紧链子,怕要生生痛死。”
旁边槁梧走近看过,也怒色道:“如此手段,忒也残忍歹毒。”
珑姬还未接话,忽见远处遥遥飘来一道青影,于月下凌风慢行,赫然正是失踪整日的尤安礼。他在街头也见鬼车凌空之景,奈何飞剑早毁在红浥岛,若以行云符御风,又过于迟缓笨拙,怕要被妖禽一嘴啄倒,便老老实实留在地面观望。待见王宫里飞起银芒,天上流云又隐现朱光,早已推知大概的情形。一等鬼车伏诛,也顾不得蓼佩素之事,便匆匆御符赶至。
他刚落地,先向珑姬揖礼道:“白日偶遇怪事,耽误归程,阁下莫怪。”
珑姬此刻哪里有心计较这般小事,只三言两语,将自己诛杀鬼车的经过说了,又道:“尸体便在此处,你可看出什么线索?”
尤安礼依言去察看鸟尸,又捡起残灯,取金针刺额验过,转头对珑姬疑道:“阁下,这灯……”
珑姬颔首道:“如你所见,不过寻常宫灯,并无焚人之效。”
尤安礼放下灯盏,与珑姬彼此对视,眼中甚有疑色,只是苦于槁梧在侧,不宜明言。正不知如何处置,槁梧在旁肃穆道:“今日之事,实在骇人听闻。方才又听赩仙说曾经见过此灯,不知究竟是何事由?”
珑姬听他询问,不禁暗悔早先失言,但既已出口,亦不好再瞒,只得承认道:“此鸟行径怪异,幕后主使许是意在图我。”说着斜目盼向尤安礼,示意他出言解释。
尤安礼察颜会意,连忙上前道:“国师勿怪我等隐瞒不报,实是因此事来由蹊跷,我等也所知甚少。”接着折扇轻挥,将来时遭遇的屠村之事娓娓道来。但他心存提防,便将故事改头换面,只道珑姬闲来无事,携自己与徒儿前来内陆游历,偶遇屠村之事,一路沿着鬼车踪迹追至露兰国境内。因半途失了线索,便索性先来拜会蓼氏,不曾想今日又遇这怪鸟。如是诸般细节,被他尽数篡改,唯有村民死状说得详实真切,并无虚假。
他正半真半假地编造来龙去脉,忽听台下一阵乱响,又有人尖声道:“国师可在此处?”
台上诸人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宫中寺人。尤安礼笑道:“看来此事已惊动宫中。国主见那血月,多半以为不祥之状,还望国师代为解释了。”
槁梧神情无奈,摇首苦笑道:“万幸今日有惊无险,并无凡民遇害。”
珑姬与尤安礼彼此望望,却不附言。两人心中均想一个问题:既然这灯并无害人的能耐,又何必要让鬼车绕月盘飞?难道仅是意在挑衅?
尤安礼只觉脑中隐隐约约,似有一线灵光,却又飘忽难以把握。正凝思中,听底下铿声大作,那守台的军官敖郸抢上阶来,身后还跟两名卫兵,将一紫服宫使搀至台上。那宫使面如土色,大汗淋漓,双股战战不已,也不知是累是惧,刚上台来,便高声道:“国师请速回宫……”话音未落,陡见台前的鬼车遗尸,骇得一声惨叫,两眼翻白,险些背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