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识得这小孩荆石以来,珑姬已见惯其诸多怪处。她跟尤安礼又有不同,虽不曾亲历世事,却遍读道书、广闻古事,素觉天地间万姓衍传,偶生奇人异士,亦是造化安排,无甚值得惊诧。既知他有过人之能,便不计其年幼无礼,浑作是平辈相谈。此刻听他突然论起二公主,言语间虽对宗室殊乏敬意,也已顾不上纠正其言词细处,只忙问道:“何出此言?”
荆石道:“她之前带侍女出入宫门,丝毫不受阻碍,一来是受国主默许,二来也必定有侍卫听命于她。而且看乐华国史略所记,当年有仙家驾临鹤轸台,女君前往面见,尚且不允公子同行,我想饮翢台的规矩也大体相似。”
珑姬听他说到此处,点头应道:“不错,诸国请仙台为修士降临之所,除却国君,公卿侯眷一律不得入内。此事我也是昨夜才初知晓,你倒上心。”
荆石续道:“她能进来,足见其在侍卫当中极有威望,且本身又习武练剑,无需护卫伴随。晶妃的身世成谣,是因为她出身贫寒,家无长辈,这于公卿贵胄间无可隐瞒。但二公主的情况完全不同,她如果真想微服出游,固然骗不过亲信,却不应该流入民间。再加上她先前宫中对你态度热烈,毫无避讳之意,要么是当真无所顾忌,要么就是有意要造此流言。以她的表现,我想其中另有原因。”
珑姬听他层层道来,虽推演顺序与尤安礼不同,其结论却大同小异,皆是对蓼佩素心存疑虑。尤安礼一人如此,尚可算是以小人之心度普罗大众,但这两人不谋而合,却让她不得不慎重其事。她坐到荆石旁边,直视对方道:“你可觉得二公主与村人被屠之事有关?”
荆石先是低头想了一想:“不知道。”隔了片刻又道:“黎抗王身为天子,不能修道延命,那么公子公主呢?宗室之人,哪怕资质符合,也都不能修道吗?”
珑姬答道:“那也未必。天子是国运所系,其命理须得辙合无差,分毫不错,但宗室之人若非手掌大权,又或运承大统,其实命理倒与凡人相似。如有机缘,问道登仙亦无不可……只是他们修道,要比平民多受些苦。”
荆石奇怪道:“既然命理相似,为什么他们反而要多受苦?”
珑姬轻叹一声,又略微笑笑道:“这便是修行的苦处了。窥天求道,终归是逆乱五行生化之事,我等修士受天之忌,命中必犯五弊三缺。五弊者,是为鳏、寡、孤、独、残;三缺者,则为命、钱、权。修行越高,越是要受这五弊三缺所限,故而为避残体之厄,往往便主动以孤身寡处代之;为避短命之难,便须得摒弃钱权,以促成其缺。但你想那些王侯之子,生来便是极富极贵之命,钱、权既得,如再欲入玄门,损的必定是元寿。倘若不肯,那便唯有加倍的清苦勤修,方才补得回来。是以修士收徒,往往专找那寒门出身的幼儿度化,而少见出身富贵之人,便是这般缘故。”
荆石道:“那么尤安礼……”
珑姬立刻连连摇头,正容告诫道:“他修的功法是邪路,本无成道的指望,道行根基既浅,自也招不来天道桎梏。但为人多行不义,积因成患,终归不得善果,切不可心存侥幸。非止修士如此,凡人也是一般的道理。”
她话到最后,已非在讲论修行的禁忌,而是趁机提点对方。可惜荆石神情如故,也不知究竟有无听出话中劝诫之意,只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旋即道:“你昨日入宫前,讲到青都修士帮助豳山媴氏伐黎,之后发生了什么?”
珑姬听他忽又提起此事,便故意不肯直言,反而问道:“你今日翻遍南域诸国史志,却还找不到此事的续文么?”
荆石说道:“这些史志都以媴氏称王为始,此前记载,大多语焉不详。”说着皱起眉头,似也对此事甚为费解。
珑姬见他想得认真,也不好再故弄玄虚,索性便直言相告:“媴氏伐黎,表面似凡间战乱,实则是除魔之役。每逢两军对阵,其后必有青都修士与傩族巫觋暗中斗法,是以战时天降陨星、地生炎火、阴魂复苏、百兽横行,诸般异事数不胜数。各国史志乃凡人史官所写,哪里弄得清此中细节,想来也唯有含糊其辞,揭过此事了。”
荆石问道:“黎抗王身为凡人,勾结的也并非傩族精锐,却能与你们斗法?”
珑姬颔首道:“他当时勾连傩族叛逆,又得海外不死国之秘,诸般邪法尽数施于兵卒,倒也真将青都修士打个措手不及。不过那些傩巫毕竟未得巫王许可,暗中行此勾当,邀的皆是自己部族内的高手,十三圣巫中出阵者寥寥,自然难敌青都众仙。”
她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眉目间却殊无得意之情。见荆石眼望自己,虽不愿多提此事,仍是开口续道:“黎抗王眼看自己恶贯满盈,行将覆灭,便起了玉石俱焚的心思,暗中遣人重返不死国遗迹,觅得一上古魔阵。又在长生台大兴血祭,被虐害坑杀者数以万计,终于引得不死国遗迹下的魔渊洞开……自此黎朝虽亡,海上却也尽数被魔气侵染,妖潮横行,吞天覆地。昊阳眼看黎抗王引来如此浩劫,再不能隐居幕后,便亲赴北域谒见傩族巫王,二人相谈数日,共设九霄天阵。巫王对族人管教不力,甘愿以身补过,自入魔渊深处充为血祭。昊阳又传命媴氏,集九地精金,四海癸水,铸九鼎、设四柱,耗费百年之功,大阵方成。九鼎四柱不破,任海上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