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扎灯匠陡见他如此阔绰的出手,编灯架的动作亦缓得一缓,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浊黄老眼将上面金叶子一望,微微咧嘴道:“公子的开价,倒可将小老儿整个铺子买下,怕也费不得零头。”
尤安礼笑道:“我不要你的店,只想要些别的东西。老丈,你在这国香城中多久了?”
老扎灯匠眯着眼回忆道:“太久了,记不得了,约是有四十来个年头吧。”
尤安礼将那金叶子轻轻往前推了寸许道:“如此说来,也算是本地的老户。我这个人呢,家中薄有田产,衣食无忧,不求上进,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游山玩水,搜罗些奇闻异事以作私录。不知这国香城中可有什么稀罕事?”
他那金叶子推到哪儿,那老扎灯匠的目光也随到哪儿,听他此时问话,便嘿嘿道:“奇闻异事,自是有的。不过fēng_liú艳事,天下大同小异;怪谈异志,却又十鬼九虚,不知道公子究竟想听什么趣话?”
尤安礼听他言语流利,大异于外表的老迈昏昧之状,心头倒也满意,若无其事道:“方才我在外头游逛,听巷头小儿口唱一歌,十分有趣。只是不解歌词之意,不知其中可有什么来历?”
老扎灯匠道:“娃儿崽爱唱爱跳,嘴皮一磕便成调调,哪有准数?胡凑的罢了。倒也有几句老腔板,不知公子听的是哪首?”
尤安礼便将那“金瓯满”四句复述一遍。老扎灯匠挠着脸上皱皮道:“小老儿年岁大了,记性可差,公子念这么些文词,我实在记不清楚。如能哼个大概调调,许还能想起来。”
他说得不紧不慢,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尤安礼无可奈何,只得以扇柄敲桌为奏,将那童谣含含糊糊地哼过一遍。那老扎灯匠听完又道:“慢些,慢些,快了可听不清楚。”
尤安礼险些给他气着,扇柄重重一敲道:“你到底是记得不记得?”
老扎灯匠将头仰了,脖颈抻得长长,便如老龟晒日般凝固半晌,方才拖长了腔调道:“好像是耳熟。这词儿是老曲,当年在花柳巷子里也曾时兴过,唤作《晶光佩》。小老儿当年有幸,夜间出门办事,打那花楼前经过,倒也听过一两回……”
尤安礼截断道:“莫要闲扯。老丈,我说的乃是童谣,可不是青楼艳曲,你若不知,便请直言。”言罢扇柄轻点,就要将那金叶子收回来。
老扎灯匠瞥见他的动作,当即晃晃脑袋道:“公子别急,此曲的确有段掌故,因避今上的事由,后头便少有人唱。这巷里住过一个老妓,大前年出的殡,倒跟这些娃儿崽打得好,许是从她那儿学来的。”
尤安礼一听,心中顿时大失所望。他原本以为此谣或是民间士子暗讽二公主蓼佩素之作,可是听这老头的意思,却是一首几十年前已有的老词。彼时蓼佩素恐怕尚在襁褓,自然与此谣无关了。他想清这点,便兴致缺缺,只听到“今上的事由”,才强打精神,继续追问:“这曲子又有何掌故?”
老扎灯匠垂下脑袋,两眼朝四周瞄过,又将那灯架抱来边扎边道:“原来也是一桩好事。传言早年国主触犯天忌,命中无子,便请仙家作法改命。仙家算出他命中需娶一位贵人,方可破命解灾,于是广发布告,要找八字相合的女子。寻倒也是寻着一位贫家女子,迎进宫中封作王妃,这女郎据说名中带一晶字,便唤作晶妃。待晶妃入宫,果中仙家所言,王后不出一年便诞下长公主,又生二公主与长殿下。只可惜那晶妃虽是飞上枝头作凤凰,却无福享得清贵,只诞下一女,便即难产而去。唉,想来人人生而有命,僭越本分,到头不得善终。”
他许是无心之言,落在尤安礼处却分外刺耳,挥着折扇淡笑道:“是吗?我看那晶妃虽然命短,也是富贵一场,好过受贫贱卑微之苦。她若算命苦,又如何引得莺花女子争相传唱?我倒觉得华厦十年,胜过茅瓦一生。”
老扎灯匠仍旧埋头扎灯,不慌不忙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公子生来是富贵闲人,天赐的好命,自然一生安乐无忧。”
尤安礼呵了一声,笑吟吟道:“便承老丈吉言。只是那晶妃既能作国主的贵人,不也是天赐好命么?怎就算得是僭越?”
老扎灯匠神神秘秘道:“这其中确也有些说道,只是无凭无据,小老儿姑妄说之,公子且当笑话一听。你想晶妃出身贫寒,父母双亡,那是官面上的说法,可一个女儿家平步登天,家中竟毫无封赐,亦不曾听说有亲戚出面指认,岂不是古里古怪?因而坊间有些传说,道她非是良家子出身,而是那……”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对尤安礼嘿地咧一咧嘴,依旧低头编那灯架。
尤安礼察言观色,早已心领神会,也古怪一笑道:“原来如此,倒难怪烟花巷子里给她作歌。”
他昨夜身陷温柔乡,惦记的乃是留诗人的身份,所以只一心套问近些年来的异闻,竟把这桩奇谈给错漏过去。此刻无意间得悉,也只觉滑稽好笑,暗道南域毕竟野鄙之地,公主扮男,国主娶妓,堂堂公国之室,却整得乱七八糟,一个赛一个的荒唐。此等怪事若放在东域、中土,简直可说是骇人听闻了。
然而无论怎生有失体面,终归是几十年前的旧闻,与他目下所查之事无甚干联。待他在心底暗暗讥笑过一番,也便对此事乏了兴头,抱扇揖礼道:“原来这曲子竟有如此来历,倒确是奇闻一桩。今日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