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番插曲过后,珑姬依旧与国主讲道。那国师槁梧起初仅是在旁陪同,后来便偶尔笑着插上几句,渐渐将话头引在自己这边。到得两盏清茶下肚,已然反客为主,成了主讲之人,倒让珑姬变作半个听众。他与国主说起丹石滋养之道,虽是些华而不实、大而无物的析论理学,竟还能妙语如珠,逗得二公子廖馨逸也睁圆了眼,似是津津有味。
珑姬见他谈笑风生,非但不觉冷落,反而如释重负,借喝茶的工夫传音给尤安礼感叹道:“应付凡人的事情,我实在做不来,他倒是当真合适做这个国师。”
尤安礼亦是看得暗暗咋舌。他自忖已是修士中极精辞令的异类,时常靠嘴皮哄骗凡人中的富贾破财献宝,言出而必获,无往而不利,却不想竟在深宫中棋逢对手。看着槁梧的模样,实在娴熟已极,显然平日里早惯了如此糊弄露兰宗室。万黛山卓氏能派遣此人来露兰国,真可谓是知人善用了。
他佩服完槁梧的三寸不烂之舌,又暗暗观察亭中诸人。除石从头到尾是他与珑姬同为修士,能辨话中真伪外,大多已被槁梧唬得晕晕乎乎,唯有荆那副难辨喜怒的木讷表情,竟还时不时将眼睛闭上了。尤安礼对这小鬼实是说不出的讨厌,见状便心中暗道果真是个木头人,分明是富贵良机近在眼前,却不知好好表现一番。
且不说尤安礼如何作想,那头槁梧自觉接过珑姬的讲道之任,说到兴头时滔滔不绝,珑姬乐得省心,只偶尔应上一句,便低了头悄悄走神。不知不觉间日头偏移,诸人亦稍露乏色,槁梧便趁机收了话头道:“不知真人今次来访,欲在敝地逗留几时?”
其时珑姬盯着身旁荆石头上的木簪,早已发呆良久,耳闻槁梧提及“真人”两字,即刻回神说道:“这……我还尚未定下,反正岛上无事,便欲在贵邦多赏游一阵。”
槁梧当即欣然笑道:“如此甚好,今日相聚短促,届时贫道修行中诸多关隘,还要往真人处求教,望真人不吝指点。”
珑姬听出他有意为自己解围,也顺竿道:“这个自然。国师出身万黛山,必有卓识独见,他日愿能洗耳恭听。”
两人一番客套对过,便由槁梧借机向露兰国主请辞。蓼佩素忙娇笑着挽了珑姬的手臂道:“真人莫走,先陪我去鉴了玉再说。馨逸,你来也不来?”
蓼馨逸觑了觑母亲蓉妃,见她目光中并无责备之意,忙点头道:“我也去看望馨烈哥哥。”说着小步溜到蓼佩素身边。蓉妃见他急切模样,只以手上的錾花护指轻轻一敲桌沿,和颜悦色道:“便去瞧瞧你大哥吧,可莫吵他静养,早些回来背书。”
她话声虽温柔动听,蓼馨逸却似极为怯惧,连连点头,又往蓼佩素身后钻。蓼佩素一手仍旧挽着珑姬,另一手轻轻搂了他,对露兰国主道:“如今既已会过,我且将真人借去鉴玉啦。鲜花美玉配佳人,国师白胡子一大把,不衬那冰玉髓的气质,便留与父王下棋闲谈。”
露兰国主笑骂道:“没大没小,疯疯癫癫!”旋即又对珑姬道:”小女自幼顽劣任性,也是我家教不严,还请真人宽恕。”
珑姬道:“二公主有真性情,也殊为难得。”再与拈须苦笑的槁梧对视一眼,方才随着蓼佩素去了。尤安礼与荆石都跟在她身后,一出御苑,那蓼馨逸见没了父母管束,周遭宫人又尽是二姐亲信,当即胆大起来,跑到荆石旁边问道:“你也是仙人么?”
荆石不答,只探寻似地拿眼望着珑姬。珑姬早留意着身后两个小儿,此刻便道:“二公子,荆石虽是我的徒儿,但他与凡间有缘,不能得道,故我只授他以术理,不传炼气之法。”
蓼馨逸道:“那你可吃酒吃肉么?”所在意之事倒与他二姐如出一辙。
荆石板着脸道:“不会喝酒。”
蓼馨逸仍旧问东问西,荆石虽爱理不理,却也偶尔能蹦出三字五字的回答。两人年龄仿佛,远远看去竟还有几分友睦之意。珑姬与蓼佩素走在前头,却时时回头张望,见如此情形,珑姬便轻声道:“二公子性情当真温良和善,不似心怀歹念之人。”
蓼佩素道:“馨逸自小与我亲近,读书开蒙后也时时得馨烈指点,绝不会有害我们的心思。他和我们虽非同母所出,但我心底也视他与同出一般,只是……只是他母亲蓉妃性子强势,处处将他管教得极严,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心相度了吧。”
说话间,众人行至一处金殿前,殿前横匾书“焚锦殿”三字。蓼佩素对珑姬道:“这便是馨烈平日里读书习字的地方。他虽住后头的乾贞宫,但若念书念得晚了,往往直接宿在此间。乾贞宫中多有我母后遣的女官侍候,易惹流言是非,还请真人先在这殿中查看。”
于是便进了殿中。里头的摆置甚是素雅,格架上不见金银珠玉之物,尽是素瓷青画、文房四宝。蓼佩素一望周围,朝殿里宫女问道:“长公子可在殿中读书?”
宫女回禀道:“今日未曾来过。”
蓼佩素叹道:“他向来喜欢待在此处,看来今日是当真不适。”便往内堂走去。珑姬与她并行,走到内间,却瞥见角落壁上挂了一副墨画,绘的乃是工笔花鸟。画中乱石嶙峋,几枝幽兰自石隙探出,亭亭玉立,清艳秀雅,石顶栖一只瘦足尖喙的红顶小雀,正自引颈看花。
珑姬见了此画,忽觉灵犀触动,便驻足细观。她看旁边挂的书画俱是名家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