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叹了口气,用手拨开遮挡在眼前的碎发,露出她如玉般的容颜,还有额角那一道深深的,抹不去的月牙形伤疤,“当日我使飞花青月剑法,殿下就是这般面容,如今我不过弹奏一曲,殿下又是这般面容,殿下,难道真把我认作您的亡妻了吗?”
幽深如寒潭的目中似闪过挣扎疑惑,顷刻又转为无形的恼怒,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傅睿对自己三番四次的迷惘感到不解和愤怒。
而亡妻二字,终究是触怒了他的逆鳞,“住口,你不配…”
“是,我自然不配和您的亡妻相提并论,殿下请你看清楚这张脸的主人,她不过是个中庸之姿,会使点失传剑法,又稍微会弹点琴的江湖女子,你也已经多次提醒我,绝对不会爱上我,所以不要再露出刚刚那样的神情,否则,我真的会误会的。”
她暧昧一笑,本该清丽无双的脸因为这一笑变得妩媚妖娆,飘曳的黑发下身形单薄纤细,她将古琴背在身上,作势要走。
身后的人似乎是不依不饶,低沉的男子声音再次传来,“一曲似是故人别,我不知弈姑娘何时与凌嫣有了交情,可称得上故人?”
瑾弈只觉得好笑,他向来不是固执的人啊,可如今抓住一点就迟迟不肯松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不仅是公主,我与殿下,车戎的大王,都可以算的上是故人了,毕竟有一场交情在,我也该送公主一程。”
他不再说话,只是俯视着下面的车队,如今离开玄谷关,远去的车队只剩下遥远的密密麻麻的黑点,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孤零零的,瑾弈心头突然一窒,仿佛又看到那个因为她的一句“等我”而站在雨中傻傻等着她的少年。
那个在上元节花灯河岸与她深情相拥,互许终生的少年。
那些交织如炽的记忆碎片要将她揉碎般,汹涌而来。让她经不住深吸一口气,眼前男人的面容渐渐模糊,让她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改变她一生的那一日。
那一日,双王在西陵会师,四路大军相继攻入皇城,狼烟四起,刻着承字的残破番旗被折断,被丢弃在皇城的角落,百姓们四处逃逸,哀哭声遍地。
未央宫中,夏凌正提着剑从大殿走出,他的手上提着两个头颅,剑上染满鲜血,他的身后是承国皇帝皇后的尸首,无数的哭声喊声从宫内传来。
她想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干,死不瞑目的尸首被鲜血染红,夏凌正拎着那两个尸首,面目肃冷地走过她,她被无数把钢刀架着,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淋了一地。
她睁着血红的眼睛,充满疯狂与仇恨的目光直视着他,可是对方只是瞥了她一眼,目光就像是看待最卑微的蝼蚁般,她朝着仇人冲去,却被那些钢刀架住,锋利的刀刃刺破了她的手臂,刺伤了她的腰肋,华服破碎,满脸血污,头发散乱,犹如一个疯子,而那些叛乱者,冷眼旁边,看着她犹如在看待天下最滑稽的笑话。
那个承国尊崇无比,名满天下的“芙”公主,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快看,未央宫失火了!”士兵们惊愕地声音传来。
她一怔,朝着那座庄严华丽的宫殿看去——
熊熊大火下的未央宫,有化成火人的宫娥在巍峨的宫殿门口嘶叫翻滚,有携着重宝的太监面色张皇地到处逃窜,转眼就被一把刀穿插胸口,直挺挺倒下。
从小照顾她的奶娘惨叫着,转眼就被冲入宫内的乱军踩踏而死,臃肿的身材死后还被踩得变形,惨不忍睹。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尽了一切,包括他的父皇母后死去的身躯,那一袭血色的鲜红嫁衣,还有那些美好却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与那个少年的回忆,一并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作为俘虏的亡国公主,她被夏凌正架着,挟持到城头,承国的军队依旧在负隅抵抗,真的只是负隅抵抗了,因为连她都看出承国的败象。
再这么下去,也只是无谓付出更多的生命,所以她应了夏凌正的要求,她将手中那把陪伴她很久的碧月剑一举扔下城楼,劝承国最后那些保家爱国的士兵投降。
而她,是终归难逃一死的,她从城头看下去。一眼竟可以找到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秀面庞,只是他不再穿着白衣,换上了一身银色的铠甲,银光闪闪的,倒是像足了一个武威的少年将军。
她的小公子,终于又再见了呢!
千盼万盼终于见到了,却是在这样的场合,当那个少年终于心有所感地朝城头看来,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少年脸上血色尽褪,变成森然的象牙白,他飞快地朝着她的方向冲过来,沿途但凡是阻挡他的承国士兵,皆化作他剑下的冤魂,毫不留情。
那把平日里的佩剑逐月,此刻沾满了肮脏的鲜血,承国子民的鲜血!
哎呀,是她的小公子呢!
他是要到她这里来吗?
既然他过不来,那就让她过去吧!
这样想着,她如同乳燕扑怀般张开双臂,向着城下一跃而去,凌厉的风霜无情地刮过她的脸,带血的华服像是蝴蝶残破的翅膀缓缓在风中张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天佑龙耀。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小公子,看着他嘶吼狂叫,看着他状若癫狂,看着他满头的乌发散乱,看着他袖中碧绿色的箫被他疯狂的动作甩出,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阿瑾,明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