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后洛也便不继续叨扰孟婆,而是搬到鬼界的无方殿去,夜夜在那张仿制的小床上安眠。毕竟鬼息虽应了刑周九洹他们的邀请正儿八经地做了鬼界之主,却未有一日冷落了他,仿佛天生就长在那儿似的,忙完正事一定得回去。如此一来,无方殿分外冷清,洛也一去,好歹能帮着抬抬生气。
除以外,鬼息大多只在白煞湖周边转悠,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可随便兜街上一二傻子问问都晓得,那地方生气全无,还在十几年前被鬼主大人下令封了,除非领了旨意,拿了令牌,否则休想进去一睹两代魔界首领陨灭的绝地。洛也在常识方面兴许还不如二傻子,所以她经常在白煞湖溜达的时候遇见鬼息。
他俩见了面也没少互相捅刀。
“你没事儿在这晃悠什么?这么多年了,就不能给我个清净?”
“诶,话不能这么说呀鬼主大人,好歹我也和花魁姑娘相识一场,这里有她的气息,你不也是为了这个来的嘛?”
鬼息冷笑一声,并不接茬,而是另起了话头:“鬼幽莲开了?”
洛也的笑忽然就止住了。鬼幽莲已经十八年没有绽放了,准确地说,是自所有人失去鬼夙消息以来,就再也没有生长的迹象。不论洛也怎么悉心照料,花骨朵也还是花骨朵,不冒芽也依然不冒芽。想她这么几百年的日子,从未听说过植物还能认主,有时气急了,便折下一朵对着它骂,骂着骂着便瘫坐在池边放声哭出来。
有时候洛也想起天上的那颗桃花树,她觉着自己像是又钻进了一个怪圈。天上的那棵桃花树是死是活并不代表什么,那地下这片莲花就算开遍池塘,蔓延到房间里、床榻上,又能说明什么?
鬼息难得不乘胜追击,再多挖苦几句,只兀自感慨:“十二岁那年,父君与母亲带我去算命。算命的是为白胡子花花的老人,他掰过我的手,仔细摸了摸,笑道’这位就是将来的继承人吧’,这不是废话吗?我自打出生便是太子了好不好!我不耐地抬头望了望母亲,她一脸慈爱像是看不懂我的意愿,我却执意不愿再看那个只会看人说话的老人。我们走的时候,那人又开了次口,对着我的背影说了什么,当时我只注意到父君惊愕的表情,却没听清楚老人的话。这么多年了,一旦经历什么重要关口,我便努力回想,并深切懊悔,若是那句话是对我极重要的叮嘱,若是听清了并照做,我的一生是否会大不一样。”
洛也点点头,她也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假设,最频繁出现的一个问句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天上诸神将鬼夙完好地带到她眼前,又是否还会觉得这个人曾经瞒她诸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答案自然是:不会。再没有什么事情严重得过死亡。
当然,在她心里,鬼夙并没有死,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又替自己做了次妥帖的安排。
“应该吧,大不一样。”她应着鬼息的话,又像是对自己祈愿的重复。
鬼息温柔地笑起来,向着他最常也最怕面对的那一堵崖壁。
“可即使我没听见那句话,也好端端地在这儿,完成着我的使命,不是吗?到头来,那老人还是算得精准。”
洛也静静地看着鬼息,自霍苏湮灭以来,他很少笑得这么自然,这种自然的笑携着暖意,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让洛也特别珍惜。
“可你还是遗憾对吧?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呢?既然于你而言结局是注定的,过程的百般变幻你也都经历了一番,还怕什么呢?”
于是鬼界第一法器离魂镜又被乱用了一遭。不对,为了鬼界王族的事情,又怎么能叫乱用呢?
就连鬼息自己也不敢肖想,当年瞧上去便已是凡间耄耋的算命人,如今怎么还能在鬼界偏安一隅。鬼差们都不做事的吗?拉人投胎这事儿一拖就是几百年?
还是洛也打了个激灵去翻了书才知晓,这老人本就不是什么寻常鬼魂,鬼息当他是地上地下同个活计,怎知人生来就长在鬼界,算是个册子里都录着的神灵。从远古的历史绵延下来,神仙二字拆开,仙人多如牛毛,而神灵,是真正的稀罕人物。
于是二人见到其本尊的时候,毕恭毕敬的,言语上颇多讲究,饶了好些个弯才回到正题上。
老神灵全程笑眯眯的,洛也大不敬地想起从前陪师父常去的戏台边有那么一只橘猫,也是这副懒洋洋的姿态,任台上老生咿咿呀呀,花旦哭哭啼啼,我自岿然不动,挤一脸褶子把台下嗑瓜子儿的,嚼舌头根儿的,讨要赏钱的当做真正有趣的戏码,听着入睡。
洛也一想起从前,便不是三两刹那的事儿,等她回过神来,鬼息已同老神灵聊到结语,她也不好意思再占着人家的地儿发自己那无聊的呆,也抬起头来准备道别。
没想到老神灵一抬手就把她给按住了。
洛也愣了。鬼息也愣了。
只有老神灵仍是一副笑嘻嘻好相处的模样,力道只重了一瞬便缓缓放轻。
“姑娘,你不该在这里啊。”
洛也不解:“请老人家指点。”
“回家吧。”
洛也苦恼:“我的亲人没了,爱人没了,于是家也没了。”
老神灵转而问鬼息:“你的家在哪里?”
“这里。”回答不假思索。
“只有这里?”
“只有这里。”即使身处魔界无依无靠,自觉遭家人背弃,也拼了命地想要回来。
老神灵复而看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