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堂里的规矩甚比国子监,出入皆排班而行,柳四每每遇到不得不还礼,一日下来弄得她苦不堪言。名上她任的是典籍一职,实则操持的是掌司之权,一些个小宦揣个攀附之心极其殷勤,她惶恐避之不及。
就算她有心寻着机会打听二哥的消息,但内书堂闭塞,自己目标又大苦于没有下手之处。
平日里内书堂传授的既有宫外儿童开蒙的《百家姓》、《孝经》、《千家诗》,也有《内令》、《忠鉴录》、《貂珰史鉴》、判仿。为了出人头地,还有些个自学《大学衍义》、《资治通鉴》的,都想在考试中脱颖而出。
但也有资质不足的,瑞图就掇了个小子跪在院子里顶了个盆,见典籍也面不改色如常地回话:“小的给大人请安。”
柳四不想多管闲事,但雪化了的地又湿又冷,还是起来恻隐之心。“他是犯了什么错?”
“回大人,他在堂上犯困了。”瑞图身边的司房递过簿子给柳四看,“这天冷,屋里烧了暖炉,容易迷糊,也不只他一个,学长也辛苦,每日执法到夜里,吃的都是冷饭。”
瑞图脸上有点臊,正想着如何回柳四的话。“翰林院的大人们还惯常来授课吗?”瑞图没想到典籍问了这么一句,赶紧回,“已经告假四五日了。”
“那国子监也停课了?”见她继续问,瑞图也实话实说:“小的听说国子监前几日就已经放假了,许多近郊的学子都赶着回家过节。”
“你这是变了法子告诉本官,也宽限你们几日?”她故作恼怒,“午后,你们几个学长收拾收拾,去请翰林来授课。”
支走了学长,让司房督着受罚的小宦,她正换了件听差的衣服,没想到有人拍门,她口里喊稍等,赶紧把官服又换了回来。
梳整完毕,她推开房门见一位年长的管事,“下官柳氏见过管事大人。”
“典籍不必多礼,皇贵妃有请。”
一路行至长春宫,那管事的传报,“禀皇贵妃,柳氏带到。”
柳璇卿正了正乌纱,展了展官袍,迈过门槛,见堂上坐了两人,也未看清楚是何人,就恭敬地行礼,“柳氏见过贵人。”她也不抬头,就俯首趴在地上。
“起来吧。”萧氏也没赐座,让她干站着。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首下坐着另一个贵妇,但不是杨映月。
“母妃,这丫头好生厉害,当着官正司的职,干着司礼监的活,攀着裕王的亲,仗着郕王的势,连本宫都自叹不如。”
柳璇卿倒吸了一口气,这人刻薄得很,怕不是好相与的。
“太子妃勿恼,听她怎么说。”皇贵妃继续问话,“柳氏,你且说说怎么进的宫”。
“禀贵人,小女二哥担着太常寺丞,近日因太庙祭祀筹备繁忙已数日未归,家中多次来接都无功而返。故而小女斗胆欲托裕王杨妃请旨入宫,一探兄长安危。没曾想在裕王府门口,被太监梁汝为所擒没入宫中,经官正司斡旋便在内书堂任职。”
“心素,可有出入?”那个管事禀告,确实如此。
太子妃一下子没了脾气,“你也是个苦命的。”
萧氏赐座,“你且说说,宫外的情形。”
柳璇卿隐去了围场的全情,单挑各官道、青云巷的盘查细说。
太子妃心惊,“母妃,这,这可如何是好?”
萧氏虽已知情势险恶,但不曾想郕王布控京城如斯,“心素,把那两个……”管事欠了欠身子,退下了。
柳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皇贵妃当着她的面下令杀人,这是把她当自己人呢,还是杀鸡儆猴?
“太子妃下回切莫冲动,在御花园里掐风筝线传递消息,实在是思虑不周。”萧氏责备太子妃,又转了个身对柳四道:“你且不要再动干戈,想那郕王还是得安分过年,不会拿你兄长开刀。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先委屈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柳四忙着行礼,萧氏又让她坐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皇长孙。”说着,屋里一片沉默,紧接着太子妃喑喑咽咽起来,“你还是沉不住气呀,亏得本宫拦着,要是郕王气急了,行了万死之罪可怎么办?”言下之意,皇贵妃怕郕王狗急了跳墙杀人质,但她似乎还没意识到,整个京城的人都是郕王的人质,不多他一个皇长孙。
“你在宫中行事可还方便?”估计萧氏想从她下手,柳四从实告之:“平日里有六七个人使唤着。”太子妃拿着手帕掩去眼角的泪痕,“你那儿人多,替本宫私下搜摸着,有皇长孙的消息,定重重有赏。”
柳四遵命,“请太子妃明示,这皇长孙可有胎记或者其他可辨认的特征吗?”太子妃支支吾吾不肯说,还是萧氏替她说,“那孩子惯用左手。”太子妃赶紧找补,“改过来了,儿臣已经让大伴给掰过来了。”言不由衷。
萧皇贵妃原本是要留她用膳,心素提醒着人出来好些时候了,怕内书堂有急事找,于是就赐了她几盘好菜,又编了个“裕王侧妃表亲”的名头,让她往后时常去长春宫伺候。
这一趟长春宫走的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皇贵妃与太子妃竟相安而处,喜的是二哥性命已无忧,于是便定下心来在内书堂安分度日。
一条长长的甬道,她走得轻松惬意,好似闲庭信步,直到有个小宦来报内书堂出事了。
此时中庭已经围了好几圈人,直到又人喊——典籍大人来了!众人才让出一条道来。
司房哭着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