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俊平因为是半路出家服役八路军的,因此对于红军老兵出身的陈栓柱一向敬重有加,每逢两人观点发生矛盾时,很少拿出队长的姿态向这名副队长施压。但是今天上午从汉奸头子孟龙生那里刚刚得到的消息,委实令他忧心如焚,所以当陈栓柱又像以往那样作出絮叨的质疑之时,肖俊平再也无法容忍,颇有些失态地低吼了起来。
孙妮儿摔落在地上的茶杯,铿然有声,这声音顿时让敌工队长惊觉,意识到自己做得过了头;再看副队长陈栓柱,脸孔近乎涨成了猪肝色,一言不发地起身去召集人手了。
一股悔意瞬间涌上了肖俊平的心头。孙妮儿已经在惊慌失措地去捡茶杯的碎片,这个新近加入八路军不久的女战士,还从来未见过英俊潇洒、和蔼可亲的队长发过脾气。
“妮儿,吓到你了吧?我来帮你,”肖俊平一脸歉意地蹲下身,伸手捡拾摔成了几瓣的茶碗:“别害怕,没你的事。我……我和表哥正商量点事……”
小心谨慎的前晋军情报参谋,自从带队潜入文城建起这个地下情报站,就立即要求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员,丢弃在徐旅支队时的彼此称谓,严格按照现在的伪装身份一言一行。所以对陈栓柱一直称呼表哥、老陈或掌柜的。
“队……二掌柜,我……我没怕,”孙妮儿磕磕巴巴地说着,把已经要吐出口的队长二字咽回去一半:“你凶起来蛮厉害的。”
二掌柜肖俊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但此刻他没有心思继续安慰对方,把茶碗碎片拾掇干净后,便示意孙妮儿到外间店面去继续照应(也兼放哨);与此同时,陈栓柱和几名伪装成伙计身份的敌工队员,已经擦着孙妮儿的身体鱼贯而入了。
布置会议开得简短明确:一名队员立即出城,到东城门外的农户联络点通知那里的同志、赶往关门山脚下的根据地打探消息;另外两人分头去城外西郊与东郊的日军兵营,侦察其是否真的空虚。
陈栓柱突然发言,主动要求自己亲自跑一趟关门山一探究竟;肖俊平犹豫了片刻,有心否决——眼下尽快收集掌握城内外日军动向、为支队提供情报参考才是重中之重——但是顾忌到自己刚刚对他发了脾气,不好再驳其面子,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陈栓柱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出离愤怒,他决定不能再继续容忍这个国民党军队投过来的敌工队长胡作非为了,必须立即到关门山寻找支队长或政委,控诉文城地下情报站所发生的一切!
敌工队长自然不可能洞悉坐在对面的副手的真实想法,他的心思现在已经转移到了日军萩原旅团的司令部上——刚才在孟龙生的侦缉队,那个汉奸头子曾经说过一句话:这几天把日本太君忙坏了,皇军旅团司令部的小楼整宿整宿地点着灯。
萩原旅团司令部!肖俊平当场有如醍醐灌顶,那栋被日本人霸占的银行小楼,其实就在这条东关大街上,与市政厅大道相交。如果能在那栋小楼的附近寻到一处房子作为观察点,就可以直接监控本地日军最高指挥机关的一举一动——类似接连几晚灯火通明的反常情况,便会尽收眼底,进而做出相应的警觉,而不至于浑然不知。
把派出城的队员打发走之后,肖俊平就一个人直奔了东关大街的南头。他在一座临街的天主教堂门前停下:站在教堂门口,萩原旅团司令部的小楼已经清晰可鉴。
但肖俊平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关注那栋小楼,而是扫视着小楼旁边的几处建筑。其中,天主教堂斜对面的一堵院墙,让他内心一动。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横过马路,来到了院墙的外面。
这是一座民居院落,长长的院墙临着东关大街,院门则开在南端小巷的巷口。肖俊平注意到,无论是在院门口还是在院内,都应该能够一目了然地看清大街斜对面的那栋红砖小楼:日军萩原旅团司令部。
八路军敌工队长主意已定,抬脚迈进了敞开着两扇大门的院落。这是一座标准的四合院建筑,站在院门的雨搭下面举目环视,又可轻易地判定这栋四合大院眼下居住着多户人家。
院内的一名中年妇女,正坐在枯黄的葡萄藤下,吭哧吭哧地洗着一盆衣服,忽然发现院门口立着不速之客,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仰起头淡漠地问道:“先生找谁?”
院内不见旁人,肖俊平唯恐引起对方惊疑,于是只稍稍向前迈了两步,便拱起双手客客气气地说:“打扰了,大嫂,敢问这座宅院,眼下可有空房出租?”
听见陌生人说出这番话,再打量到他的一表人才、服饰光鲜,中年妇女淡漠的神情一扫而逝,并且从坐着的那张木板凳上站了起来,主动迎着肖俊平走近上前:“哎呀,先生原来是找房子啊,那你可算是来着了!我这个院子又大又安静,现下还剩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空着没有人住。请问先生想租什么样的?”
肖俊平心头暗喜,同时也意识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应该是这座宅院的房主:“敢问大嫂贵姓,此处院落想必您是东家了?”
“正是正是,我姓于,家里男人姓谷,一家三口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原来是一大家子,头两年家里的老人先后过世,三个小姑子又都嫁了人,就剩了我们三口人,房子空下来了;如今时局又乱,赚钱难,只好把不住的房子招租了房客,也能贴补些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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