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青连喝三杯,他放下酒杯,眼里划过一丝悲怆:“含青失礼。不瞒星谷先生,今日说一句肺腑之言,我除了上述谢意,也要感谢您对我父亲的照顾和友谊。”星谷久信眼角一动,叹了口气:“其实,我和森琴君的友谊甚笃,感情真挚,所以,你不需如此。你父亲是个奇才,作为艺术家,他早已登峰造极。只是他是个隐士,所以不爱到处显耀自己。我一直敬重他为人,我们之间,说来是一份机缘。”
沈含青正色敛容:“叔叔所言极是,现在日中局势风云诡谲,我身份尴尬却心比金坚。我和日本的朋友一直交情甚好,我少年时光的美好也有一大半都给了日本故乡。大概他们不懂我为何一定要离开,一直以来,我都希望和您好好谈一次,造化使然,父亲过世,我和叔叔总在错过。今日请您来,含青终得偿夙愿。”
沈含青略一犹豫,从兜里掏出一封折叠的信。星谷久信从容接过,打开信件,刚看了个开头,便有些动容。
沈含青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面部细纹的抽动,看到星谷的表情,他仿佛放下心来,拿起酒杯,细细啜饮。
原来这薄薄的信纸竟然是森琴一斋的绝笔遗书,纸张虽旧,却折印分明,丝毫不见皱褶,可见保存之人十分有心,这份遗书是用中文书写,笔迹清新,看得出书写之时定是深思熟虑,轻松通透:
“吾儿含青,见字如面。
待阅此文,我已安身立命,自在花落。
我本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少时无忧,轻狂无知,与尘世尘缘纠缠,与亲人却绝缘绝分,后落下心魔,由魔入艺,由艺入定。一番繁华之后反思半生,以为自己落得无根飘零之果,遗憾不已。幸得友人馈赠怜惜,与你有此父子之缘,甚幸之,有此番缘遇,乃一生中之大快乐。一句戏谑,今生圆满,自然雅安。
在此临别之际,我有几句真言,肺腑油然,说与你听。你生来天真烂漫,又好强激进,为父望你精进画艺,心无旁骛。真挚平凡,隐心忍性。不参政,不参军,不动性,不滥情。做山野村夫,未尝不好。做个快活野人,乃无为大道。万万记得。
另:不要再滞留日本。回去本家,好好孝顺我的恩友啸荣君,我不能与其畅饮欢谈,替我说句抱歉。”
星谷久信看完,缓缓放下手中一页纸。沈含青没有做声,二人相顾无言。星谷久信摇摇头,叹道:“从来都以为老友是个隐士性格,潇洒自由,无牵无挂。信倒写得潇洒,不想他心中竟然如此多情,对你的牵挂,远超出我所想……”他声音低沉下去,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