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一脚刚跨进门来,冷不丁劈头就听见这么一句,倒是不由得吃了一惊。暗道这安姨娘居然能在弥留之际说出这等话来,倒也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按说,她原本该替她表姨妈谢姨娘高兴来着,不过一来这办着丧事儿和死人的当口儿,实在没法子有啥欢喜的力气;二来,这也的确是句让人欢喜不起来的话。
只需要略略一想,就能转过了弯儿来,不管这位安姨娘是真的因为临死前有些糊涂了随口一说,还是真得是同谢姨娘关系好所以拼着临死前卖个面子。但她这话一说,基本上谢姨娘扶正这事儿,恐怕短时间内就没啥戏了。
不管怎么样,在正室的丧事儿还没办完的时候就提议妾室上位啥的,真真有些不太合时宜,一般有些头脑的人不会当成天上掉馅儿饼的吧?就不知道谢姨娘听了这话,要做何感想了。
想到这里,姚珊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谢姨娘。谁知道恰好有灵堂那边儿的人来找她回话,故而她站得就有些远,看着竟像是完全没听见这一茬儿似的。
姚珊没奈何,只得又转了回来,因着林如海听了安姨娘这话便没了言语,姚珊那只脚放在门口,就有些不尴不尬的。然而她再一看,那安姨娘又是个马上不行了的模样,没奈何地,只有冲上去又给了她两针。
这次倒是将她扎的睡过去了,不过看这样儿,再醒过来的机会也比较渺茫了。林如海还坐在安姨娘床榻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珊看着他没有言语,自己也不好出声,但又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只得站起身来,勉强轻咳了一声道:“林世叔,安姨娘暂时已安定了下来了,是否要侄女儿去请人来?”
林如海这才看向她,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不妨事。”他略顿了顿,方才接着道:“方才安姨娘的话,你都听见了?”
姚珊微微一怔,暗道,这是要促膝长谈的节奏?
见到她没马上回应,林如海叹了口气道:“世侄女不必多想,算起来你父亲与我也算是旧识,道奇兄素来雅达,果然也将世侄女教导得十分知进退。”
姚珊忙恭谨地回道:“世叔您过奖了,家父倒是常常在家中提起您,说您出自书香门第之家,乃是本朝第一文采风华、俊逸出众的肱骨之臣。”
林如海微笑道:“想不到世侄女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伶俐的口才,真是虎父无犬女,后生可畏。”
姚珊又客套了两句,看林如海的神情,倒似真是要征求她的看法,而谢姨娘想是被灵堂那边的事务缠住,大抵又存了个避嫌的意思,所以,她没奈何,便也停止了兜圈子,径直坦言道:“若是世叔要询问侄女儿对安姨娘方才那句话的看法,侄女儿以为,此事不甚妥当。”
林如海看了看沉睡着的安姨娘,又抬头看了姚珊一眼,苦笑道:“何出此言?”他似乎有些诧异,又有些疲累,便微微合上了双眼,沉吟了片刻道:“我以为,你会替你表姨母高兴。”
姚珊也叹了口气道:“虽则我们都希望亲友们能锦上添花,但此事,却是于礼不合。”她既然开了个头儿,便索性将事情说开了。从谢姨娘的身份,一直说起,有意无意,把话题引到对黛玉、默玉的未来的担忧。
林如海自她说这个话题起,便睁开眼睛仔细看着她,最后,那疲惫悲伤的面容上,居然也露出一丝笑意来。姚珊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便等着林如海的反应。此刻看到他这个笑,倒也不免有些明白,为何那几位夫人、姨娘们,要如此打破头了。
尤老爹那“文采风华、俊逸出众”倒是真没说错,这年届四十的林老爷,依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大叔,足够有风靡各年龄段儿美女圈儿的杀伤力。
她正在那里暗自腹诽,林如海却忽然开口道:“原本荣国府已经几次派人来,说是那边儿老太君要将黛玉接过去教养,我本已打算应了,算做是让她替夫人尽一尽孝的意思。”
姚珊静静听着他说话,对此却并未发表什么意见,直到林如海问起,她才谨慎地道:“侄女儿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林如海倒似愈发觉得她有意思,当即捻须浅笑道:“请但说无妨。”
姚珊只得道:“侄女儿以为,此事也不大妥当。”
见林如海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姚珊便接着道:“荣国府里头的老太太,侄女儿在都中的时候也曾见过几次,她老人家人是极好的,最是和颜悦色、真心疼惜哥儿、姐儿的。老太太此举是好意,也算是个顾念着府上先夫人的意思,按说黛玉过去,必定是会被老太太如掌珠一般疼惜的。然则侄女儿却以为,虽是如此,黛玉去了,也必不能真正安心。”
林如海听得愈发认真,姚珊索性便直言道:“侄女儿虽同黛玉相处时日不久,但已知她最是个知礼孝顺的好孩子,如此丢下世叔、默玉两人孤零零在家,纵有几位姨娘照管,她也定是不能安心的。更何况外面再好,也不是家里,黛玉的身子一向有些弱,长途劳顿毕竟不便,加上默玉也才将养了好一些,还很是需要跟着长姐一并听从世叔教导……如此相互扶持,方是一家人的样子……故此,侄女儿以为,黛玉也好,默玉也罢,都还是留在府上最好。”
她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林如海却听得面色愈发严肃了起来,到了最后,竟似陷入了沉思一般。
就在姚珊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