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兰回到家已经是凌晨1点了,她的丈夫,依然没有出现。家里只有甄多才一个人。听到妈妈回来,他惊慌地从屋里跑了出来。
看到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甄多才大哭起来:
“妈,我听说你被厂里的计生干部带走了,我以为,我以为弟弟已经……”
王美兰也哭了,她一把揽过甄多才,“别哭,别哭啊,多才,你看,这不弟弟好好的,9斤重呢”
甄多才止了哭声,抽噎着看看弟弟,
“妈,他跟我小时候像吗?”
“像,特别像,就像是一张脸”
“妈,那你喜欢弟弟还是喜欢我”
“都喜欢啊,你们俩,都是妈的心头肉”
要说这甄多才长得跟弟弟并不是那么像,甄多才白白净净的,细细长长的身材,一脸的书生气,而弟弟怎么看怎么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吃起奶来吭哧吭哧的,哭起来手刨脚蹬的,长大应该是个生猛的壮小伙儿。
王美兰一手抱着刚出生的儿子,一手揽着甄多才:“妈妈有两个大儿子,知足了”
此刻的王美兰就像抱着全世界,未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那600块钱怎么凑她不想去管,她只想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这两个儿子,她的爱,也许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托付了。
怀里的小宝睡熟了,王美兰起身准备把他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竹子小床里,甄多才也煞是懂事,还没等王美兰说话,就抢在前面把小床里的褥子铺平。小宝刚刚躺好,王美兰就把甄多才支进屋里睡觉去了,自己一个人守着小床里的胖小子。
小床摇啊摇啊,胖小子睡的真沉啊,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小嘴儿还时不时吧嗒两下,看的王美兰根本挪不开眼睛……
夜,没有一丝声音,王美兰抬眼看了看挂钟,已是凌晨2点钟了,老甄还是没有回来。他即便真的去开战斗机了,这会儿也该降落了吧。
1984年的北方城市,没有24小时营业的饭店,更没有那么多娱乐场所可供人消遣,就连个电话都很难找到,手机更是绝迹……所以,那时如果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夜不归宿,女人的担心比现在更甚,她们一来担心自己的老公在外面有危险,二来则担心这个男人是去了别的女人家……
但王美兰好像并没有那么担心,她连大门都不曾看上一眼,她心想,这老甄不回来也是件好事儿,省的大半夜回来把两个孩子吵醒了。
在这个家里,老甄更像是一个多余的人,孩子不需要他,妻子也不需要他,他回来只会为这个家平添累赘。
可不知为什么,王美兰始终没有回屋睡觉,也许,她实在无法离开这个失而复得的大胖小子半步,也许,她还在等待着什么……
再长的夜也会过去,8月的北方早晨,已经在闷热中透出一丝清凉,筒子楼里饭香弥漫着,有煎蛋的味道,有炸馒头片的味道,还有煮牛奶蒸腾出的浓郁奶香味。
早晨7点,秀荣就拿着保温走出家门,她要乘公交车到4站地以外的医院去给儿媳妇送小米粥。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楼上的老方拎着油条豆腐脑上楼。
“哟,听说你家老大媳妇生了,怎么着,生了个什么?”
“哎呦老方,你说生了个什么?孩子呗!”
老方听了哈哈大笑,
“是啊,能生个什么呢,孩子呗,男孩女孩啊?”
秀荣也低头笑着:“孙女儿,7斤8两呢”
“好好,孙女儿好,你看我孙女,方敏,多好啊,才一岁就能说会道的”
这老方,是气象局的副局长,家里三代单传,曾经他那重男轻女的劲儿全院人都知道。但说来也怪,自打他儿媳妇生了方敏,老方脸上就一直笑的像朵花,再也没提过抱孙子的事儿,这一听说老黄家也添了孙女,他心里更平衡了,哼着小曲儿就回去了。
秀荣看着老方那股劲儿,心里明白得很,笑着撇撇嘴,也没说什么。
在去医院的路上,秀荣回想昨晚上黄绍伊得知家里添了孙女后的种种表现——一会儿给她倒水,一会儿自己去屋里捂着脸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折腾够了,又给住在桥东的哥哥打电话,说出孙女俩字儿的时候,那脸上的褶子挤得像朵花……
他们老两口,这辈子终于盼来了一个闺女。
到站了,秀荣等不及要去看自己的大胖孙女,一对儿小脚倒得比平时快了两倍,一进病房,黄伏清正在那给媳妇擦脸。
要说这刘霞,顺产完本来过个一俩小时就能下床,可她愣是整宿在床上没动过地方,连擦脸喝水都得黄伏清伺候,这黄伏清被折腾了半宿,天刚一露鱼肚白就开始盼着秀荣来,这不,终于给盼来了。
一见秀荣进门,黄伏清连忙闪了个位置给她,那意思,你赶紧来伺候刘霞吧。不过他那点小伎俩可瞒不过刘霞,她转了转眼珠:
“妈,您坐着歇会,把保温桶给了黄伏清,让他伺候我吃饭就行了,您歇着”
秀荣坐在旁边的病床上,这才意识到,王美兰不见了。
“哎,美兰呢?”
“嗨,昨晚上就出院了,我半夜醒了才发现,护士说她连夜要求出院的,八成是怕那俩计生干部再来找事儿”
听黄伏清这么说,秀荣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她怎么走的啊,老甄来接的?”
“人家医院给送回去的,老甄一直没露过面”
她这究竟为了什么呢?
秀荣搞不懂,搁谁谁也搞不懂,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