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甄,你先跟弟妹和街坊们告个别,我去院儿门口车里等你。”
那男人就是在号子里对老甄格外赏识的老马,听大人说,那次老马是来接老甄去火车站,然后两人将一起踏上南下广州的火车。
老马接下老甄手里的行李包,低着头快步走出了筒子楼。
黄伏清和刘霞好像早知道老甄要走,早早就带着我一起到楼道里为他送行。
“老甄,这才几天啊,又走了”
黄伏清拍拍老甄的肩膀,老甄也冲他点了点头:
“没办法,我欠了那么多钱总得还,我也想让他们娘仨过好日子。”
“定了?去广州?”
“去广州”
“常回来,美兰他们不容易,别辜负了他们”
“嗯……放心吧。”
老甄突然把头转向刘霞:“弟妹,听说你要去北京?”
“嗯。”
“让老黄跟你去,北京不比庄城,一个女人混不开”
刘霞看看黄伏清,黄伏清则低下了头。
老甄是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了二人的心思。他一手拉过了黄伏清,另一手拉过了刘霞:
“你们俩人,分不了,再过十几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别想些没用的!”
末了,他还把黄伏清和刘霞的手放在了一起,刘霞眼圈立时就红了,这可把黄伏清心疼坏了,他把刘霞揽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
我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们仨,似懂非懂地猜测着他们三人谈话的意义。甄多余的哭声还在继续,王美兰一边哄着他,一边也流下了两行眼泪。
奇怪的是,这次甄多才没有哭,可能是长大了,也可能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离别。来自父亲的温暖与冰冷,他统统品尝过。
后来,老甄头也不回就走了,这一走,我十多年没有再见过他。甄多余说他爸爸在广州做生意,后来又说他爸爸是军人,上了前线,牺牲了……再后来,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奇怪的是,那天之后黄伏清和刘霞和好了,离婚这俩字儿我再也没有听到过。第二天,两个人就到处淘换火车车次表,准备在合适的日子搭乘合适的列车去北京,去往一个充满了诱惑,又充满了挑战的城市。
他们订好车票那天,刚好甄多余在我家,他俩一前一后进了门,手里都攥着一张细长的白色卡片。
“爸爸妈妈,你们干嘛去了?”
“哦,没什么,凉凉,想去动物园吗?爸爸带着你俩一起去”
“好!谢谢叔叔”甄多余高兴地蹦着高。
“谢什么,傻孩子”
“就是,谢什么,600,以后你爸爸不在,就让我爸爸带咱们一起去动物园啊,是吧,爸爸?”
我边说边抱着黄伏清的腿,充满希冀地望着他。如果换在平时,黄伏清一定会一口答应下来,然后亲亲我的脸蛋儿,可是那天他的眼神明显在闪躲,刘霞也在一旁沉默着,一声叹息远远地从黄绍伊和秀荣的屋里传来……
那天,我们按照老甄带甄多余逛动物园的顺序走了一遍。在猴山,我和甄多余看到一只小猴紧紧地追着一只大猴,可是那只大猴非但没有拥抱他,反而用爪子和利齿将它赶跑了。
“爸爸,你看那只小猴多可怜,他妈妈不要他了”
“就是啊,黄叔叔,他妈妈为什么要撵走他啊?是因为他不听话吗?”
黄伏清沉默了片刻,摸着我们的头说:“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妈妈,这个过程可能很痛苦,但是当孩子们习惯了独立的生活后,一切就会跟以前一样。”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甄多余则撅起了小嘴:“叔叔,什么时候我的生活才能跟爸爸在这的时候一样啊?”
黄伏清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告诉他:快了。
我拉着甄多余的手,安慰他:对,快了,如果你还觉得不一样,就来我家住,想去动物园,就让我爸爸带你去,这样就一样了!
那一刻我是那样自信,我想让甄多余觉得,我的爸爸就是他的爸爸,我所拥有的一切他也一样可以拥有。然而我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不知道我的爸爸马上就要随我的妈妈一起走了,我会变得比甄多余还可怜。
未来,很快就来。
就在黄伏清带我们去动物园的第二天,他和刘霞就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他们甚至没有叫醒还在睡梦中的我,就这样走了。
那天早晨,我起来后发现床上空空的,走出卧室,还是空空的,直到我走进厨房,才看到秀荣正在做我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凉凉啊,这么早就醒啦?”
我揉揉眼睛:“爸爸妈妈呢?”
秀荣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蹭了蹭双手,拉着我出了厨房门,她一路上用手搂着我,一直走到客厅,我们俩都坐在沙发上,她那只手还没有松开。
“凉凉啊,你听奶奶说,你爸爸妈妈去北京了,他们啊有很重要的工作,做完了就回来。”
“那他们中午能回来吗?”
“中午回不来”
“那晚上呢?”
“晚上也回不来”
“那我幼儿园开学以后,他们就回来了吧?”
“凉凉,别问了,还是回不来”
听秀荣这么说,我开始放声大哭:“哇……奶奶,那谁来送我上幼儿园?谁带我去动物园?我答应600啦……哇……”
秀荣不知如何安慰我,也抱着我哭起来,我们祖孙俩的哭声穿透了大门,传到了甄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