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头换面的张越斜倚在床上,很有些不情愿地看着那碗端到面前的药汁。他倒并不是怕那奇苦无比的味道,而是着实担心里头是不是添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然而,在看到母亲孙氏那关切的目光时,他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把整碗药全都喝了下去。
瞧见儿子喝完了药,孙氏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从旁边的小碟子中取了一块蜜饯塞进儿子口中,继而硬是把人按着躺下,又拉上了那层锦被。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见张越好似是睡着了,她这才站起身来,对侍立在旁的一个丫头吩咐道:“秋痕,好生看着越儿,有什么事立刻报我。”
然而,床上的张越并没有入睡。骤然间经历了这样的大变,他的心里满满当当塞着各式各样的疑问,此时一丝一毫的睡意也没有。闭着眼睛思量了许久,他只觉得脑壳隐隐作痛,又知道母亲不在,索性就睁开了眼睛。
有道是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从昨天到今天在床上这么躺着,他竟是逐渐恢复了对这个时代的所有记忆。现如今,方捷和张越这两个原本截然不同的人已经在他的身上完全合为了一体。只是,某些细节问题却不能指望小孩子的记忆,他还得好好向别人打探一下才行。
四下里一扫,他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的丫头,那张面孔正是他最初醒来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她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虽说不上十分绝色,却胜在清秀可人。此时此刻,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一件绣活,手指灵巧地上下挪动着绣针,却是没看到他醒了。
“秋痕。”
秋痕这才回过神来,朝床上一看立刻就慌了,随手把手中的活计往旁边一扔,她便伸出手来在张越的额头上轻轻一搭,随即又缩回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这才问道:“少爷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若是有,奴婢这就去叫太太来。”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见秋痕满脸的不信,张越不觉有些头痛。略一沉吟,他便学小孩子那般赌气道:“我只是不想睡了,想找人说说话,难道这也不行么?”
秋痕顿时有些为难,想想前几天张越都在昏睡,这会儿睡不着也大有可能,她便心软地点了点头。丢下手中攥着的松花色汗巾,她伸手帮张越垫高了枕头,扶着人半坐了起来,她这才开口问道:“少爷想说什么?”
“我问你,这几天家里头都有些什么事情?”
这话若是遇到闷葫芦自然没什么效用,可秋痕乃是家生子,父母亲眷都在这家里,她又素来是个话多的,此时便以为张越不过是闷得慌。想想他又小,太太待下素来不严,就是说些闲话也不要紧,她便笑着掰了几件家里头的琐事。
她说者无心,张越听者却有意,于是一面仔仔细细地听,一面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同时也没忘了童言无忌似的赞上秋痕几句,趁着她得意便套出了更多的底细。等到秋痕重新哄着他躺下的时候,结合他融合的那些记忆,他的脑海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如今是大明朝永乐年间。对于这个时代,他最熟悉的就是那场惊天动地的靖难之役以及之后的血腥屠杀,还有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丰功伟绩。只是,如今郑和的船队还在大洋上航行,其他的事情却已经都是过去时了。
这里是祥符张家,上下一共三代人。最上头的便是老太太顾氏,下头一辈总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张信乃是嫡出,如今一家都随他在浙江为官,膝下有一儿一女。次子张攸是庶出,却是在军中担任武职,如今正随大军在交趾。其妻东方氏生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侍妾骆姨娘则育有一女。由于东方氏很会在婆婆顾氏面前奉承,家事便几乎都是她掌管。
而同是庶出的三子张倬性子低调,文不成武不就,在家里素来形同透明人,其妻孙氏也没什么手腕,一向并不与人相争。两人唯一的儿子张越儿时体弱多病,稍大了一些身体有了起色,人却颇有些浑浑噩噩的。于是,比起强势的长房和精明的二房,三房在家里几乎没什么话语权。
张越仔仔细细地分辨着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然后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上辈子他就是一兢兢业业的打工族,如今好容易托生在了富贵人家,居然还是一边缘人物,这也实在是太倒霉了。而且就自己那十岁的年纪,还得装很长一段时间小孩子,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然而,当秋痕炫耀似的提起他还有一位在京城当高官的堂伯时,他却不禁悚然动容。
那是英国公张辅!
他虽然对明朝的历史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朱元璋滥杀功臣,开国元勋的后人不过是徒有尊荣,但那些靖难功臣却不同,张玉张辅父子则更不同。张玉固然是死于靖难之役,可张辅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屡建大功,硬生生从伯爵一路封到了国公。就是这么显赫的一位,竟然还得管老太太顾氏叫一声婶娘!
重新躺下之后,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方才消化了这些信息。看这一家子的情形,他若是安分守己,日子也不会太糟糕,可是他难道要一生小心谨慎度日?既然重生了,辜负这第二次的机会似乎要天打雷劈的。
兴许是重生之后脱胎换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越的伤势一日日好了起来。孙氏这边大喜之余,在用药上更是不曾吝惜,而祖母顾氏那边却也使人从开封府请来了一位名医。如是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