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不喜欢张越,更不情愿带着这么一个堂侄前往北京,但好容易扳过了执拗的王夫人,好容易压过了三弟张一头,于是往日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张越这时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在他看来,一个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小秀才着实没什么好顾忌的,秀才这种微末功名的穷酸,京师大街上随手一抓还不得是一大把?
这要是换成往常,张怎么也得在旁边煽风点火丢上几句话,奈何这一次他肚子里窝的全都是火,哪里还有心思提醒那个神气活现的二哥。于是,这一天外金川门外码头起行的时候,他压根没有出现,只命人带话说自己也病了。
这一回急匆匆去北京,张家人自然顾不上什么排场,码头上送行的也就是自家的几个家人。纵使张心中怎么企盼,这会儿面上也得打叠出一幅沉重的模样,直到转身登船的时候方才恢复了平常的面色。
而张越半年前从北至南,这会儿又要从南到北,少不得和前来相送的父亲多说了两句,可这话还没说到真正要紧的点子上,他们就同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此时,他不由得奇怪地挑了挑眉:“这马蹄声整齐得紧,怎么仿佛是军队中人?”
外金川门码头乃是长江通往运河的重要码头,平日货船客船都不少,无论运货还是运人都需要马匹,这马蹄声原本不足为奇。然而,此时这马蹄声虽犹如奔雷一般,但却带着一股子节奏,仿佛策马的骑士全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当这么一拨人风驰电掣地出现在视野之中时,张越不知道该说自己料事如神,还是该说自己乌鸦嘴。
看到为首那人,他能想到的只有七个字----低头不见抬头见----是某人阴魂不散,还是他和某人太过有缘?然而,当他看到后头那两辆囚车时,脸色猛地大变。后一辆中的人他不认识。但前头那辆车中的人他却是曾经在杜家见过一面的。
那竟然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东宫右春坊右赞善梁潜!
那一瞬间,张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深处陡地冒了出来,须臾间往四肢百骸扩散了开。他虽说不是什么消息一等一灵通的人士,但他好歹也是英国公的堂侄,就算不打听也有很多消息送上门来。比如这梁潜被锦衣卫捕拿之事。至少他完全没得到任何风声,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依稀感到,老天爷觉得晴天霹雳还不够狠,索性又来了一个五雷轰顶。
锦衣卫领队的人是指挥使袁方,此时骑马在他身侧的恰是之前张越见过两回,不久前高升锦衣卫河南卫所千户地沐宁。只不过,瞧如今对方身上那袭更加华丽更加招摇的锦袍,张越就知道这一位再次得以高升,但升到什么职分那就不好说了。
然而他的惊愕只维持了一小会。下一刻。他陡然之间想起父亲之前收到的那份诡异帖子,立刻悄悄瞥了一眼父亲的表情。可让他大为失望的是,张倬看见那边高踞马上地人时。眼皮子都不曾眨上一下,更不用提什么异样的表情了。这时候,他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那份落款是弟沐宁百拜的帖子莫非只是巧合?
尽管心中仍存有疑惑,但比起先前那百般猜测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境况,如今张越明显有些线索,况且如今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于是很快便撂开了手。到那槛栏中身着布袍面色憔悴的梁潜,再想想那一日在杜府中对方谈笑风生的和蔼模样。他忍不住想叹气。
梁潜一看便是纯粹地文人。尽管他在杜家见过一面后只上门求教过一次。但却觉得此人一身正派。这样地人为何会被锦衣卫押着。而且看情形似乎要解送出京师?
张此时本上了踏板。听到马蹄声也回转了来。他乃是神策卫指挥使。隶属于中军都督府。锦衣卫乃是上十二卫。不属五军都督府管辖。而且。比起上十二卫地其他指挥使来。锦衣卫指挥使地职权从来就是独立而高高在上地。即便是亲贵如他。此时看到袁方亦是笑脸相迎。因问道:“袁指挥使。怎么劳动你亲自押着槛车?”
“这是钦命要案。皇上责我即刻解右春坊右赞善梁潜和司谏周冕到北京。”袁方下马之后微微躬身答礼。回头瞄了一眼两辆槛车中地人。这才笑说。“不瞒张大人。我也是昨日刚刚得到地讯息。连夜抓人。所以眼下就要押送人上路。这京城里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地事情。便全都交给北镇抚司新任沐镇抚了。”
即便是不太关心朝堂大事地人。张也知道梁潜乃是奉旨留守京师辅佐太子地人。这下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本能地稍稍离袁方远了半步。他四下里望了望。发现自己地船旁边就是一艘大船。料想定然是锦衣卫所用。于是又寒暄几句便匆匆上了座船。再也不乐意和这位仿佛浑身都散发出阴寒气息地锦衣卫指挥使多说一句话。
张越此时离着袁方不过是几步远。见张犹如躲瘟神一般逃上了船。他不禁皱了皱眉。一想到如梁潜这般曾经深受信任地臣子居然落得如此下场。他只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匆匆和父亲张倬又说了几句。告辞之后便也上了船。等到自家那艘大船缓缓开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码头。看到张倬丝毫没有和袁方说一句话就上了马车离开。他顿时更疑惑了。
和张父子同路而行原本就不是什么愉快地经历。倘若后头跟着一艘不紧不慢隶属于锦衣卫地大船时。那种犹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地感觉就更难受了。两艘船也就保持着能够远远看见地距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