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记烧烤铺的后院侧门出去,乃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顺着巷子走到底一拐弯便是铜马胡同。由此可知,这条巷子里住着是些在东街混食的小买卖人,此处居民大多数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也饿不死。
同街面上的大商铺截然相反的是,这背着商铺的小巷子也连个正经名儿都没有,街坊们都胡乱称之为“小东巷”。
此时已近晚膳时分,因今日乃是秋闱第一日,白日间众商家应衙门的要求闭市了整整大半日,那些大商铺尚且损失得过来,小摊位的摊主们却不甘一整日都没收入!他们估摸着考生们已出了考场,便纷纷摆开摊位卖小食,抢一抢日落前的生意,没准能混个一日的嚼谷出来。
红头一向深爱那酸角豆汁儿的甘芳酸味,他估摸着那个卖豆汁儿的摊位应该也会趁机出摊,便连晚膳也顾不上吃,甩手甩脚地走在小巷子里闻酸寻去。
要说这爱酸味的人味蕾也是够特别,比如那酸羊羔子肉,红头也觉得难以下咽,但冰冰凉凉的酸角豆汁儿吧,有些人怎么都喝不惯,他却爱得不行。
红头顺着小巷子走了一段,远远瞧见那熟悉的摊位摆在逐渐阴暗下来的光线中,不待人凑近就能闻到酸气扑鼻,那摊主依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整个人阴阴沉沉地坐在简陋的摊位后面,看不清眉眼神色。
“谷叔,来一碗!”红头兴冲冲地跑到豆汁儿摊位旁,顺手在摊面上丢了两个铜板,一脸期待地看着那摊主。
“恩……哦!我还当没人来了……”那摆摊的汉子长得又高又瘦,却有些古古怪怪的,据说是脸上遭火灾毁了容,轻易不敢露出来下人,长年用一条布巾遮着脸,衬着身上不怎么干净的粗布衣裤,越发显得落魄。
谷叔悠悠起身,在摊位下面取了个粗瓷碗,揭开木桶的盖子给红头添了整整一碗豆汁儿,特意比平时添得满了些。
“哟,这怎么好意思……”红头摸着后脑勺,笑嘻嘻地接过碗,就手端在嘴边“吸溜”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酸汁儿顺着喉咙滑下去,顿时觉得口舌生津,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爽!够味儿!谷叔你是京城人?”红头想着反正东家也不催他们开铺子抢生意,索性就靠着那个用木板搭建的摊位大口大口地喝豆汁儿,一边喝,一边与摊主拉话聊天。
那谷叔整个人阴沉沉的,却也有一股小买卖人的油滑事故,如若旁人不主动搭话,那么他也是一句话都没有,此时见红头很有兴致地来搭话,他也显得比平时好说话得多。
“咱哪儿够得上京城那号人呀!”谷叔的脸再遮面的布巾下微微一动,似乎是正挤出满脸的笑容。
“那谷叔你这豆汁儿的手艺难道不是京城地道的风味么?”
“也是,但我这孤家寡人一个,到哪儿去也只能凭小手艺混口饭吃!如今京城的小买卖不好做,我便顺着水路来紫阳县了!这豆汁儿倒是京城的风味,但我自己加了酸角进去,挺多人都觉得太酸了,也就你这小子好这一口!”
“哦!但我就是觉得挺爽口啊!若是不加酸角,我没准还喝不惯呢!”
“哈哈哈,这么说你跟我也算有缘分,来来来,多喝一碗吧,谷叔请你!”
“这咋好意思呢!哎哟,快别!”红头一仰头喝干了碗中的豆汁儿,见谷叔举着另一碗凑到他鼻子前面,忙摆了摆手,想想人家小本买卖也不容易,便又丢下两枚铜板,端着另一碗豆汁儿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可不是那好爱占便宜的人!谷叔,我明儿把碗给你还回来!”
说着,他加快了脚步,一灰溜儿走没了影。
却见那个名为谷叔的摊主冷冷一笑,微微侧头对身后一个看起来好不显眼的逼仄处低声道:“没事儿了,你顺着小东巷走到头,从铜马胡同另一边穿出去,一出去就是鸿门坊,快些去吧,别遭人起疑。”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那逼仄处悠悠拐了出来,叶礼冰冷消瘦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如同一个平底生出的鬼魅。
他一掀袍角转到豆汁儿的摊位之前,微微垂着头对谷叔低声道:“为何突然喊我过来验货,你莫非不知我今日府中有丧事要办?”
“没法子呀!衙门查得紧,还有这么些兵丁进城,我手下全被抓了,我了只等做了这一遭买卖就得想法子跑路了!你看准了没,可合心意?”那谷叔阴阴冷笑了一声,对叶礼抬了抬下巴。
“货,倒是好货……可如今风声如此紧……”叶礼垂着眼皮,丝毫不肯暴露眼中的惊喜之色,满心盘算着如何与这个恶徒压价。
“呸!你可甭蒙我了!这一开始还不是你牵着头让咱们混进城来的?!”谷叔不满地踹了摊位一脚,险些将装满了豆汁儿的木桶给一脚踹翻“怎么着,现在嫌事儿闹大了,你想给自己摘干净?哼!没门儿,我可告诉你,这好货,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一文钱也不能少!”
“谷叔莫要焦急,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叶礼抖了抖衣袖,目无表情地抬起脸“我也不知此次秋闱的安排为何如此诡异,原本应该是八月初考一场,中旬考一场,月末再考一场!此次却变为连考三日,是以这三日绝不能轻举妄动!”
“你等得,我可等不得,我已经听你的话大隐隐于市了,到还要让我忍多久?这小买卖连口饱饭都混不到!”谷叔冷冷一哼,又坐回了摊位后,一手撑着腮帮子,一副浑不羁的无赖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