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古德寺内,慧寂早起发现校场外的尸体并不想前几天一样消失不见,而是支离破碎地散了一地,雨水冲洗过后,血肉都泡得发白了。
那些外来人不知道原委,无知无觉地走出大殿,还对着那些尸体嘻嘻哈哈。
慧寂冷眼看着,直到有人大叫一声,他看去,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原本空无一物的石阶旁长了一棵大树,树干一人得以环抱,看着像是桐树,却开着碗大的花,一朵朵胜放着,花盘中央是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那些恐惧的愤怒的喜悦的眼牢牢地盯着这些生人。
“一树双生,南枝蓬发北叶寥寥,这就是婆娑树?”公子看呆了,几步走过去,伸手摩挲着树干,只觉得掌心微刺,却温热异常,似有脉搏鼓动,他几度呼吸嘴里发出怪异的笑,颤抖着说,“这就是婆娑树。”
他对着树感叹良久才回过头来,笑还在脸上,嘴角吊着却用力摆出威严的模样。他揉了揉酸涩滚烫的眼睛,挤出两滴眼泪,他就挂着泪,双目腥红地向手下发号施令,“劈开树干!”
慧寂看着他脸上的眼泪,心中似有揣测,怔怔地回过头。
昨夜的雨很大,房顶老瓦疏松落了些雨,雨滴在佛祖脸颊上,汇成一滴慢慢滑落。
佛落泪,默然无语。
无力感冲撞着慧寂的身体,是悲怆还是不愤,他跪倒在地,顶开似乎黏连的嘴唇,竭尽全力地喊道,“不要砍树!”
喉咙嘶哑,嘴里充斥着灼热的血腥气,而声如蚊吟。
一个袖口纹着蓝色菊花的男人举起弯刀凭空横切,树被拦腰斩断,露出空荡荡的中心,黑得像一团无底的阴影。
此刻无风无雨,佛前仅剩半数的灯乍然全灭了。
慧寂脸扑着地面,灼热的呼吸渐渐凉了,缓缓地贴着地面。
空心的树让人摸不着头脑,一群人恍恍惚惚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白玉似的树心百年前就被掏了。
下落不明了。
于是他们暴怒起来,发了疯地砍着四周的树,这些树纷纷倒下,露出空荡荡的阴影一样的心。
直到他们累了,垂头丧气地或站或坐,却还是气愤时不与我。全然不只那些空心的树中钻出密密麻麻的头发丝一样的细枝,它们交缠在一起,拧成粗长的一股,有头有嘴,张大了猛地将一人扣进口中,囫囵吞了下去。
无声无息地死了人,他们才慌起来,此时才惊觉周围都已经被这些枝蔓包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树枝绞成的怪物吞了一人,摇头晃脑一番,将头朝向佛堂。
百年的佛殿被根须贯穿碾碎,高墙轰然倒塌,和尚们经历了昨日的屠戮心如死灰,不曾想最后的庇佑之地顷刻催灭,嘶声大哭,有一些哭声戛然而止,被怪物囫囵吞下。
佛立在废墟中央,头脸蒙了尘,悲悯而无为,冷酷地看着信徒死去。
哭声越响,那怪物越发膨胀。
和尚的悲痛仅悲痛,不是恐惧。
它掉头扑向那些俗人。
俗人的恐惧才是山神的源头。
异人们摆阵撑起一道结界,阻挡了一时,眼看结界就要冲破,一些细碎的枝条从裂缝里伸进来,一时间,血腥满天。
当结界即将破碎时,一个少女带着两只火鸟冲进结界,将手中剑贯进地里,双手迅速结了几个法印,一道新的结界挡住了怪物的攻击。
骆白布了结界才看清此处惨状,呆住了。
遍地的尸首,空气里不是血腥味,那是**的腐臭。
她心中不由动荡,此时结界外枝条缠成一条巨龙,张着大口朝天嘶吼,狠狠地甩头砸了下来。
结界顿时裂了一条缝,骆白喷出一口血,五脏几乎移了位。
巨龙又一次埋头俯冲下来,结界砰然破碎……
她只觉得脸上一片腥热,满眼红光。
慧寂从碎石下挣出头来,他看见人最前端站着一个形容怪异的人,抹了眼前的灰,才看清那个人。她浑身破碎,个子很矮,骨头却长长地抢出体外,骨头上缠绕着黑色的锁链,锁链要把错位的骨骼拉回原处,可那人却突然高了起来,长发散落,皮肉粘结,是个女人的裸背。肉的生长不断与锁链的穿插交替着,血液泼洒,而洒落的血着地成了红布。
她的躯体裹进布里,后肩有一只血肉剥离的手骨钻出来,慧寂看着那拼命伸张的手骨,像看着无力破茧的蝶,心中急切地希望它能出来。
她似有察觉微微侧过头来,黑发里露出削尖的下颔,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笑了。而后她抬起手,握着那不甘心的手骨,按了回去。
金光大胜,巨龙被挡在结界外癫狂地撞击着,撼动山石,却不能撼动那屏障丝毫。
女子回过头来,围着骆白的火鸟拢成两颗火球钻进她的掌心。
骆白吃力地抬起头来,“……容声?”
容声冲她弯了弯嘴角,成年的容声笑起来比幼年的温和许多,也没了那股邪气。
容声蹲下身来,温软的手掌贴在她额上,她只觉得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钻进头皮,抚平了浑身的伤痛。
“多谢。”
容声摇摇头,扶她起来,低头时发丝落下来搭在脸上,脸色比方才苍白了许多。
结界外山石震裂,地面深深陷了下去,遮天盖地的树枝几乎要将此地吞下去。
容声朝外扫了一眼,却立掌于胸前,朝着屹立的佛祖微微弯了弯腰,淡淡地说,“羔羊迷了途才会扮作豺狼,佛祖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