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祠堂。
许姓是连家庄除去连姓之后的第二大姓,所以许氏祠堂也建得气派。两边高高的山墙,中间是开阔的场院,更往里面便是供奉着徐氏一族先人们的牌位——即便是青天白日里身处其中也不由得瘆的慌。
廊下正中设置了一溜的太师椅,许德孝身为本族宗长,自然是坐到了正当中。他的左边却安然端坐着郑小瑞,正悠悠然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来。余下的位置便都族里那些年老德高的人坐了,全都是鸡皮鹤发,留了一把雪白的胡须,神情肃穆。
郑小瑞饶有兴致地看着场院当中布置的一根碗口粗细的柱子,柱子周围便密密地堆了劈柴,有些柴还是新劈的,露出新鲜的雪白的茬子。
郑小瑞收了手里的折扇,点着那堆柴,道:“这柴不行,湿漉漉的,到时候不但点不起来,还会搞得浓烟滚滚,呛人得很!”
许德孝陪着笑脸:“郑爷的意思?”
“得找点火油过来,那才烧得精彩烧得好看!”郑小瑞眯起了一双桃花眼。
许德孝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舒服,这本是他们徐氏宗族的家事,偏偏郑小瑞要过来斜插一脚,更是兴致勃勃地嚷着要看大烧活人。不过,想起前几日从京城许德忠处寄过来的密信,许德孝只得将心里的那几分不舒服生生地忍了下来。这个郑小瑞看着年纪轻轻,油头粉面的,却是实在不容小觑的一个角色。京城官场上的一潭死水就是被他这条小泥鳅搅起了几丝波澜来。
许德孝便冲那一群围着柱子绕成一圈的精壮家丁一招手,将事情吩咐下去了。那些精壮家丁的外围便是连家庄里跑来看热闹的村民,叽叽喳喳的,比村里唱大戏的时候还要热闹。
郑小瑞看戏的不怕事多,又道:“县城里世风日下,男盗女娼的事情数不胜数。我倒是听说连家庄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怎么竟也有在外偷情,谋杀亲夫的事情?”
还没等许德孝说话。旁边有个留了把好胡须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忍不住道:“此话差矣!这世间万物阴阳相调,但凡是有好的必然会有差的,有忠的必然是有奸的,有从一而终的必然也会有水性杨花的——这和在哪里是没有太多关系的。”
“哦?”郑小瑞似笑非笑。
老者早看郑小瑞不顺眼。年纪轻轻又不是本宗人氏倒是腆着脸大大咧咧地坐在首位,言语间有多有奚落之意,他才不管郑小瑞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又道:“这祠堂也有十几年没开过了,倒是前任老宗长在的时候开过一回,那是褒奖本宗一位守了几十载望门寡的节妇,丈夫在过门前三天过世,她依旧蒙了红盖头抱着牌位拜了堂进了门。家里还有两个幼弟,她长嫂为母。含辛茹苦将他们拉扯成人,又帮他们各自成家。州府里嘉奖上去,敕造了一座牌坊。就是在本村门口的那座,也是百来年连家庄唯一的一座。”言外之意,许家宗族的这个节妇可是连家庄里独一份的。
郑小瑞也不与他争辩,不过淡淡一句:“受教了!”
许德孝少不得要说几句场面话:“在下忝列宗长之位,愧不敢当,待将此事处理妥当后。必将让贤给才高有德之人。”
白胡子老头们又纷纷拱了手说着一些恭维奉承的话。
郑小瑞看着有趣,又道:“苦主是在柳河里溺亡的。怎么不将那奸夫淫妇浸猪笼,倒是架柴烧火费这些劳什子?”
许德孝面露几分尴尬,他不好当了众人的面说是自家四姨太撒娇犯痴求了他半日定是要将庄善若活活烧死来泄心头之愤,想了想只得道:“浸猪笼那倒也无可不,不过此事影响恶劣,若是不重重责罚,怕是达不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郑小瑞一笑,回过头摇摇地指着后边的偏厅,道:“里面坐的是如夫人吧?”
许德孝狼狈不堪,额头渗出汗珠子来,鸾喜偏偏也要来祠堂,他拗不过只得在偏厅一角给她偷偷设了个位置,没想到却被郑小瑞这个眼尖的发现了。
“郑爷好眼力。溺亡的苦主便是她的堂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兄妹情深,牵念不下,唯有亲眼看到淫妇被责罚才能一缓心头之痛。”
“哦!”郑小瑞盯了偏房窗口露出来的那张清秀的面庞看了几眼,点点头。这个四姨太可不简单,住在宗长府上几日,倒没见正房太太几面,出来应酬安排的全都是这个身怀六甲的年轻的如夫人。
“把人带上来!”
“是!”
那群叽叽喳喳的看客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有无形的手抻着他们的脖子,齐刷刷地看向偏门。
“出来了出来了!”
郑小瑞呷了口茶,润了润唇,却看见有个高壮的汉子的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前,由两个皂衣家丁押送着过来。郑小瑞本对伍彪毫不在意,可是一想到庄善若竟为了这样蠢钝的粗人,丢下了那个长衫飘飘温文尔雅的许家安,不由得抬起眼皮好奇地端详了伍彪几眼。
粗!
这是伍彪给郑小瑞留下的第一印象。身壮如塔,面色黧黑,身上破烂酸臭的褂子裹不住那一团一团的腱子肉。再看他的神色,却是抿紧了嘴唇,像是在冰层下涌动的春水,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郑小瑞留意到,伍彪一来到场院上看到那根柱子那堆劈柴,平静无波眼中突然腾的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手臂上的腱子肉不安地鼓胀了起来。
郑小瑞一而再再而三地延迟回县城的时间,就是为了等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