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浔解了披风,身上带着凉意,脸上却带着朗朗笑意,“初秋也这般冷,今年过冬岂不要裹着棉被。还是母亲这儿暖和。”
进来见有客,也不拿半点君侯的架子,端着袖子大大方方行一个家常的问候之礼,韫和袅袅下拜还礼,“表兄。”
待兄长入座,韫和重新坐了,带点惊奇地看了看杨浔,“表兄前头才让季凰哥哥送东西,后脚便来了,着实放不下姨孃呢。”
“季凰来过了?”杨浔这一问显然是不知。
长公主微咳了咳,“是前几日你托他带的,到今日才想起送来。”
杨浔性情洒脱,不疑有他,嘟囔一声,“季凰年纪不大,忘性倒不小。往后儿子只派别的人,再不托他了。”
这话本就是杨浔随口一个玩笑话,长公主竟当了真,无端急起来,“你这混账,不常来看望母亲就罢了,连唯一说得上话的也要撵走才甘心,存心怄我不是。”
“母亲怎么还急了。”杨浔连忙递上一盏茶汤赔罪,“儿子也就是随口一说,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慢慢冷静下来,长公主才觉方才行为有不妥之处,难免叫人多想,恰好儿子赔罪解了尴尬,她便顺阶而下接过了茶。
韫和在一旁看着掩嘴直笑,又是羡慕又是心酸。自父亲去世后,史家支离破碎,一家人再难团圆。
母子叙了会家常,长公主问及公务,杨浔慢慢严肃起来,轻叹了一声,“皇子梁宽如今已受封岐王了。”
长公主浑身一震,从榻上缓缓坐起,注视着儿子的神色变化,“什么时候的事?”
韫和不爱听这些,悄然起了身,缓步走到外间一处南窗。
她俯身看阑干底下一株盛极的秋花,花瓣娇艳欲滴,招摇地吐露着芬芳。如果一阵风来,不知还会不会如此耀眼?
杨浔手指摩挲着铜杯的杯口,盯着杯中腾起的轻烟,“昨日朝会,朱国丈涕泪呈述少子朱菩的死状,伤心至极,晕厥在大殿上,陛下心生怜悯,封赐皇子为岐王的旨意今日早朝便下来了。一来安抚了朱家和右昭仪,二来朱家炼制丹药立功。”
韫和暗暗吃惊,拨着花冠的手顿了顿。皇帝耽于酒色身体已经亏耗,还服食丹药,那不是死上作死嘛。
她往那方看了一眼,又听长公主问道:“杜国舅的案子是何进展?”
杨浔也为这桩案子愁的不行,“儿子负责这桩案件,确实是两头为难,又逢荥阳公主突然请旨督办,越发的难办了。”
“荥阳想要插手内政。”长公主虚睁着眼睛,似是思索了一会儿,攥了手指又极慢地松开,“她父亲宠她,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杨浔恢复了先前说话的调子,带着点调侃的味道,“谁说不是,陛下的第一女,总想把最好的捧到她跟前。她要参政,随随便便把人命案拿去练手,怕言官谏言参劾,又煞费苦心安了一个奉旨督办的名义。”
他把铜杯贴在嘴边饮了一口,睨笑道:“母亲尽管瞧着吧,荥阳不是个安分的人,往后的日子有折腾的时候。”
听杨浔说这件事,韫和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她一直觉得荥阳自恃身份尊贵,骨子里看不起任何人,没想到还有这样远大的志向。
她转过身背对着窗,两手反撑着窗台软软靠立着,看公主訬婧有致的身姿,心里隐隐生出一种神奇之感。
“另一件事,关于宋国公……”
韫和看向杨浔。
杨浔话说到一半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继而道:“少府卿晏昆仑谪为左冯翊后,陛下解了宋国公的兵权。”
韫和不是很清楚掌握兵权和解除兵权的厉害,但从杨浔凝重的神色来看,应该弊大于利。
不知怎的,但凡和赵君湲相关的,她会关注得多一些,心中惆怅也会多几分。哪怕只是年少情分,他的事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她依然把自己的命运和他关联。
凉风从脊背拂过,她莫名地惊颤,回头看那株花,花冠掉了两个瓣,露出淡粉的蕊。原来盛极只是一时的表象,衰败没有时间限制和预兆,因此任何时候都应该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料她们母子还有别的体己话要说,韫和默不做声地出来,和卢嬷嬷告辞回了府。
从车上下来时惊愕地看见门前停了一辆安车。史府门庭冷落多年,除了长公主的车驾,还有谁会来?
韫和心中忐忑,匆忙走进,便看见管事史良和三两陌生仆妇搬运着竹筐,竹筐里盛满金柑黄橙一类时新鲜果,在石案旁码作一座小山。
史含琢就坐在小山中惬意地啃着果子,旁若无人,眉开眼笑,吃得甚是有滋有味,没有半点作客的自觉。
韫和欺过身去,将啃得满脸汁水的人吓了一跳,“史含琢,你是个大家闺秀。”注意下你仅存的一点形象。
史含琢眼珠飞快地一转,嘿嘿笑道:“两个阿姊都不在,我只好做主替十二阿姊收下了,十二阿姊不会怪我罢。”
她还真会为自己嘴馋找借口。
韫和揩去她嘴边溢出的汁水,嫌恶地甩了甩,“谁送的就敢吃,也不怕毒死你。”
“当然是你的夫君,我的十二姊夫啦。”不然她才不敢吃咧。说罢史含琢又颇是机灵地朝一个方向指过去,“呐,是王媪说的。”
一个笑容和蔼的老妇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朝她敛衣行礼,“妾受主公遣派,送些鲜果给夫人。”
韫和脸上微烫,赵君湲到底怎么想的,一会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