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诡诈之道。”
朱厚照也是撇嘴,“国与国可诡诈,人与人不可诡诈。”
“郑伯克段于鄢,鲁仲连义不帝秦,前者诡诈后者忠直,然,两者智谋不分伯仲,鲁仲连无口才诡诈,如何得这千古美名?庄公曾问臣下,赖天地祖宗之灵,诸卿之力,战则必胜,威加上公,于古之方伯如何?心有大志方可成就千秋霸业。”
简宁淡淡道:“陛下欲成有为之君,必先行诡诈之道。”
朱厚照手里的汤勺掉落在碗里,瞪大眼道:“这等帝王心术你从何学来?”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民女不懂帝王心术,只知古往今来,不明之事皆在史书。就像民女,为了活着,让我简家有个后,便不得不脱去红妆,抛头露面,受人指点。”
她望向正德,“陛下,有时为了理想,总要有牺牲的。”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朱厚照呢喃了一句,不由道:“说得真好。”
简宁起身行了一礼,“民女今日放肆了,妄议朝政,还望陛下恕罪。”
“这哪里算得上妄议朝政?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他忽然笑了起来,“朕今日终于知道为何与你没说几次话便觉亲切了。”
他顿了顿道:“因为你说的都是真话,是个明白人。不耐谋算者才是真看透这世道了。”
朱厚照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朕看不透。你说的这些,其实父皇都教过我,只是朕就是不愿。这天下,说到底还是朕的,哪有人真想败坏自家家业的?只是朝堂水深,到了这一步,许多事已不是朕能左右。就说这田里的事,呵呵……”
他冷笑了几声,“国家养士百年,秀才,举人,进士皆有优免。而但有人考上功名便多有村人带地相投。年深日久,国家能收的田赋越来越少,而这群人掌握天下喉舌,朕就算知道又能如何?难道朕的父亲不比朕聪明么?他都没做到,朕又怎能做到?”
“做不做的到且在决心。”
简宁道:“陛下有心割腐肉,自能忍其痛,只怕是不能忍。”
“谁说我不能忍?!”
朱厚照顿时有种被小瞧的感觉,可想想登基以来的事又焉了,“朕是看不到希望了……”
他将酸梅汤推开,轻叹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你能预见所有却无法阻止他。江西那起子人为甚起义?呵呵,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么?可朕能如何?朕还能如何?这天下根本不是朕说了算!朕也知鼓励农桑,轻徭役田赋,可就算朕将内库的钱也贴上了也喂不饱这天下人的嘴啊!”
简宁一阵沉默。虽然以前看史书,也猜出正德正是因为受压制才叛逆。可她不知,朱厚照并不糊涂,他甚至很清楚国家的弊病在哪里。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过得痛苦。
想到这里心底有些同情。
正如他说,无所事事,不搞事自娱还能做什么?
朝堂之事她今日已说了太多,若是这话传出去少不得也要被人言语两句。只是今日正德说的话让她有些改观,且再联想了下此刻与后来的世界历史,便是有些隐秘的冲动,竟是有些期盼正德能做点什么来改变中国的命运。
今年是正德四年,公元150八年,十六世纪初,而西方的大航海事业已进行了几十年,葡萄牙人甚至已到了东南亚,哥伦布也发现了美洲大陆,再过上几年,会有一个叫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的欧洲人在那建起第一个殖民城市,而葡萄牙人也会在几年后来朝拜中国皇帝……
多好的时代……
她在心里轻轻感叹着。血腥,暴力的时代背后却也有着瑰丽绚烂的一面。
欧洲也正因此崛起,中国人不会搞屠杀,但中国人会种田。他们不知道,在大海的另一边还有无数的土地可以耕种,足够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吃得饱饱的,在这大航海时代,如果弱者一定要服从强者的话,简宁想,或许被中国人奴役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国人爱和平重道义已是刻进骨子里了,中华民族从来就不是善杀的民族,只要认同我的文化,你就是自己人。
见简宁沉默,朱厚照便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简宁轻轻摇头,叹气道:“只是想不到陛下会这般苦恼。”
顿了顿又道:“其实陛下要想做事首先得有银子,如果陛下用自己的钱去雇人胡闹,我想大臣们也说不得什么。当然,这钱可不能靠压榨百姓来。”
“难道朕要去当商贾么?”
朱厚照脸露讽刺,“朕倒不介意拉下身段去行商贾之事,可那些大臣们能答应么?”
笨孩子!
简宁撇嘴,朱厚照立刻就叫道:“你又撇嘴?!你是不是在心里编排我?”
“民女哪里敢?”
她恭恭敬敬的,“只是民女觉着这天下能赚钱的事多了,干嘛都盯着那一亩三分地?诚如陛下所说,地有定数,所出亦有定数,就是放油锅里炸上个几十遍又能炸出多少来?再者一人牟利乃商贾,君者牟利乃国事,一卑一贵岂能相同?”
朱厚照的眼睛瞪了起来,慢慢亮了,“简云舒,我发现了,你真是个心眼子儿多到家的人,鬼精鬼精的。”
见她又撇嘴,他便笑嘻嘻地拱手,“还请先生教我。今日|你我这谈话,若是事成,来日必可照耀千古,如隆中对。”
你可真敢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