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客套一番,便是宾主落座,在喝下第一口茶之前,谁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吕德胜才摸着胡须道:“多月未见,先生风采更胜从前。得闻天子欲纳先生为贵人,喜不自禁。此,真乃我常州荣耀也。”
“天家之事不敢揣度。”
简宁抿了口茶,神色淡淡地道:“如今草民还只是草民罢了,当不得荣耀二字。”
年纪虽小,可说话却是滴水不漏。也难怪能跟刘瑾以及张彩那厮厮杀,还不至落了下风。
这其中固然有圣宠,可圣宠就像天边的云,今日爱你,明日亦可让你死。若是无心志之辈,又岂能将圣宠集于一身而为所用?
想到这里,吕德胜微微一笑,道:“先生过谦了。”
顿了顿又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先生前半生历经磨难,可焉知磨难不是其一?”
“想不到大人对周易研究至深,倒叫民女意外了。”
“先生真会说笑。但凡要行举业者,这四书五经哪有不通的道理?”
二人说的话让一旁碧珠与香芷都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如果这就是历练,这也太难了吧?话都听不懂啊!
“碧珠,将我从京城带来的礼物呈给大人。”
简宁忽然转了风向,寡淡的脸上也多了笑容,“承蒙大人照顾,去京城时那公公行事虽有些蛮横却无刁难,想来也是得了大人照应。这番回乡匆忙,也未淘上点什么入眼的东西,倒是这方出自青州黑山红丝石洞的红丝砚堪堪入眼,故而买下赠予大人,以报大人之恩。”
吕德胜眼皮一跳,望着简宁的眼里不由多了一丝诧异。
什么堪堪入眼,那只是自谦的话。这红丝砚乃是五大名砚之一,如今更是凌驾在其他四砚之上。道理很简单,黑山红丝石洞的原料渐枯竭,这红丝砚自是越来越珍贵,这礼……
可不是一般重啊!
吕德胜不知简宁这是什么意思,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将人叫来却还想行一下打压之事。这般能与刘瑾张彩等人交手的人岂是简单的?自己想以往日恩情将她先打压一番,着实是不智了。
不过吕德胜能在这江南富饶之地为官那自也是有本事的,各种纷杂念头在脑里一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笑呵呵地道:“先生送如此重礼本官可不敢受。”
简宁垂下眼,低低道:“大人,射雕才问世便入了京城,大人可知其中关窍?”
吕德胜脸色一变,随即道:“先生此话是何意?”
简宁见他如此,不由笑了,“看来我所求之答案是在大人这里了。”
她望着吕德胜,吕德胜也望着她,四目相对,风起云涌,偏偏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云淡风轻,寂静的叫人惊心。
过了许久,吕德胜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听闻先生才智不输当世豪杰,今日一见果非寻常。”
“大人说笑了。”
简宁拢了拢手里的手炉,淡淡道:“先前也不知的,只是大人一句天衍五十提点了我。”
吕德胜愣了愣,随即便觉心尖有些发紧。
她才十九啊!十九!何等丧心病狂?!小小一个细节居然就能猜到自己在背后的所作所为,能让刘瑾吃亏的人果不简单。
到底不简单在哪?
吕德胜想起京中的那些信笺,只觉脖子背后发凉。
都说晋陵百小生品性高洁,可这一刻,他细想来却发现,为达目的此人一样可以不择手段。
沉浮宦海多年才悟出来的道理在她身上运用自如,好似天生就知该怎么做。刘瑾要取她性命,她便可以使得万般手段,让刘瑾下地狱!
敛了心神,他沉思片刻,忽然站了起来,冲着简宁深深作揖,“先生,当日之事的确是吕某所为,先生若要惩罚吕某绝无怨言。只是如今奸佞当道,朝纲败坏,民不聊生,还望先生以天下苍生为重,规劝君王,届时,吕某愿以身家性命相报先生。”
“呵。”
简宁冷笑,“天下苍生系我一人?承蒙您老人家看得起,简云舒着实惶恐,我这小身板哪里担得起苍生二字?”
见吕德胜要说话,简宁又立刻道:“修身养性女子可为,可治国平天下不该是你们男儿的事么?大人可想过,若不是祖宗保佑,此刻站在您面前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鬼!”
多月的怒气终还是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那刘瑾岂是好相与的?刘健,谢迁,李东阳,那可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啊!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刘健,谢迁告老还乡,不,与其说告老还乡,不如说是变相逐出朝堂,唯一剩下的李东阳还在做着韬光养晦之事!这大明的天早暗了,是我一个弱女子能扭转的么?!”
“别人不能,你能。”
吕德胜将她话里的讽刺自动屏蔽,他注视着简宁,一字一句道:“正因为你是简云舒我才敢如此行事。”
“哈!”
简宁都气乐了,“府尊大人,你们都将草民当什么?!你们的牛羊么?!想利用就利用,想宰杀就宰杀,你们过牛羊的感受么?!若我是世家贵女你可敢?!”
“若你是世家贵女便无可利用之处,我大明妃嫔皆出贫家。”
吕德胜的声音不带一丝烟火气,显得冷极了,“为天下苍生而献身难道不是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么?你父也受朝廷恩惠,我想他若在世也会同意的。”
“我父亲不会!”
简宁忽然一拉裙摆,在碧珠等人的惊呼中露出自己那双大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