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简单得近乎简陋的小院落。院子中间只有一座斑驳的小木楼,木楼前后都开辟了苗圃,里头植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草木。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顶着炎炎烈日,蹲下来查看地上一字摆开的竹箩。竹箩里则满是晒得半干的草叶、草根、草茎等物,几乎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它们原本的模样了。
“还早着呢。”忙碌了一番之后,大概五六岁年纪的小家伙嘟哝着站起来,抬首望向万里无云的碧空。虽说最近都是好天气,正是暴晒药草的好时候,但指不定哪天就会下一场暴雨。他可不能有半点懈怠,不然就没有脸面去见师父了。
想到此,小家伙又迈开小短腿,提起角落里的木桶,给苗圃里的药草们浇水。他浇得十分仔细,似模似样地捏一捏泥土试试是否干燥之后,才会撒上水。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忙完了,白嫩俊俏的小脸晒得通红,浑身汗出如浆。不过,他也丝毫不在意,像是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辛苦了。
“阿茗!”一声呼唤传来,打断了他的忙碌。
“阿兄。”小家伙回过首,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却并未挪动脚步过去迎接。
很快,院落前的月洞门外便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那是一位俊美得足以教这座城中所有的妇人、小娘子投瓜抛花的少年。双眉入鬓,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皮肤白皙,身量高挑,气度优雅,几乎齐聚了世家子所有的优点。此时,他穿着一身梅子青色的窄袖圆领袍,藤黄色的腰带上挂着香囊、玉佩与匕首,行走间风度翩翩,却又隐约透出几分昂然英伟之气。
他正是时任幽州刺史的崔渊崔子竟之嫡长子,崔简。
“这样的天气你还团团转,若是中暑了可怎生是好?”眼见阿弟汗流浃背的模样,崔简十分心疼,忍不住道,“且休息些时候罢,等日头不这么晒了,再给药草浇水也不迟。”
小名阿茗的崔思歪着脑袋想了想,摇首道:“药草刚移栽不久,很是娇嫩。我觉得热,说不定它们更觉得热呢!”
“你先给自己擦一擦脸上的汗水罢!”崔简道,顺手便将阿弟拎进小楼里,强迫他赶紧多喝些水,“你已经多久没出这座院子了?便是奉药王之命看顾药草,也很不必如此圈着自己。咱们刚来幽州不久,难不成你一点也不想出去瞧一瞧?”
崔思道:“天下间的城池生得有什么差别?不都是如棋盘一般的里坊么?”小家伙完全不觉得城池有什么可看的:“若是去郊外还好些,山川总是各有秀色,还能采摘不同的药草。”说到药草,他的眼眸瞬间便闪闪发亮:“阿兄,待过些时日,咱们去燕山罢!”
见状,身为兄长的崔简十分惆怅:为何别人家的阿兄都恨不得百般强迫自家阿弟规矩些待在家中进学,他这当阿兄的竟须得千方百计诱惑阿弟出门顽耍?而且,十次诱惑当中居然有七八次都不成功,剩下几次还得陪着他“顺便”去采集药草?
他家的阿弟,怎么一点也不像寻常的小郎君呢?
难不成,都是当年他随口将弟弟妹妹许出去的错么?他当真从未想过,自家阿弟尚未懂事便对医药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别的小郎君顽斗草,他顽辨认药草;别的小郎君顽弹弓,他忙着挖药草、种药草、照顾药草;别的小郎君呼朋唤友吃吃喝喝,他蹲在角落里看炮制药材的书册;别的小郎君泪汪汪的背《千字文》、《急救篇》,他轻轻松松背完这些之后,居然还试着去看完全看不懂的《黄帝内经》……
药王时不时地便感慨这简直是道祖赐给他的关门弟子,阿爷与母亲也只是乐见其成,宝娘亦丝毫不在意。但谁都不曾问过他这当阿兄的心里的滋味有多复杂——他曾经真的只想要一个平常的阿弟,让他能够陪着他一同识字念书,能够教他骑射狩猎,能带着他打马游街。目前来看,他家阿弟的兴趣爱好离他越来越远,他这当阿兄的真是孤独而又寂寞啊。
回过神来之后,崔简拿起旁边的几十张大字与药草描摹图,细细地看了:“字写得不错,这几笔已经隐约有些风骨了。这药草也画得栩栩如生,连我都能认出来,不就是八宝景天么?”他家阿弟同样继承了阿爷的书画才能,但兴趣却集中在医药之道上,所书所画无不与医药相关。
得到他的夸赞,平日很是早熟稳重的崔思也不由得笑弯了眉眼:“阿兄居然认得八宝景天呢,下回咱们去山上挖几株回来种?”
“……”“居然认得”?“然认得”?“认得”?“得”?
崔简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画卷:为何无论他说什么,阿弟都总能绕到医药上去?还时不时地无意识地打击他?仿佛像是完全不相信他这当阿兄的还懂些医药之事似的。这句话根本不是夸奖罢?他确实从未学过医药之道,但多少也看了些医书——否则日后兄弟俩说话,岂不是连话题都寻不出来了?
两兄弟说了一会儿话后,崔思便不住地往外看,而后又奔到竹箩边翻看药草。崔简跟出去:“你别忙,阿兄帮你翻看就是了。”
“阿兄,炮制药材你不懂。”
“……”戳中心口的隐痛,真忧伤呢。
“阿兄不懂医药也无妨,我懂就够了。往后阿爷阿娘、阿兄阿姊病了,我给你们诊治!”
“……好,就交给你了。话说回来,你当真不想出去走一走?”
崔思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家阿兄怎么看都有些可怜了,便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