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窗户支起,让外头的日光斜斜洒了进来。透过那一扇窗,便可见精舍外头,幽幽竹林随风婆娑舞动。那长秋尼寺宝殿的一角屋檐,也若隐若现。
王九娘定定地望着窗外,感受着微凉的春风带来的竹林清香,一时间,内心隐藏着的重重心事也都暂且放下了。
见她仿佛被窗外美景吸引住了,神情略松快了一些,丹娘便轻轻拉着青娘退出了东屋。
“从今日起,我们轮流陪伴九娘,绝不能令她身边少了人。”她低声嘱咐着,“郎君如此无情,九娘心里许是有什么念头也未可知。不论如何,药汤、饮食均不能断了,从前那些事情也不必再提。”
青娘踌躇了一会儿:“可是,九娘之前……”
丹娘打断了她:“那时九娘不准我们向郎君提及此事,我们自是听九娘的。但待到七郎来时,势必全盘托出,也好教七郎定夺此事。七郎知道事情始末,才更好缓缓开解九娘。”
青娘听得连连点头,想了想,又吞吞吐吐地问:“九娘出了这般大事,郎君一怒之下发卖了黛娘。在这尼寺里,九娘又……奴担心,七郎该不会迁怒我们,将我们打杀了,或者发卖了罢?”
丹娘双目微冷:“别再提黛娘那背主的贱婢!”她咬紧牙齿,勉强才咽下满腹的愤懑,声音更低了:“我们忠心为主,与黛娘怎么可能一样?七郎素来宽仁,绝不会因此怪罪我们。大罚虽不可能,小惩却也难免。毕竟九娘出了事,我们既是贴身女婢,多少有失察疏忽之错。”
“奴明白了。”青娘松了口气。
丹娘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接着道:“奴去熬药,准备夕食。你且去九娘身边,好好陪她说说话。”
青娘拿起前两日她折的一枝桃花,笑道:“也教九娘看看它,兴许心情好些。”
丹娘赞许地颔首,便去了位于精舍院外的简易厨房中。而青娘轻步回到东屋,将那枝泰半盛放的桃花插在瓶中,搁在床前的矮几上:“九娘看这桃花,开得可好?若是身体好些,便可去这竹林旁边的那一小片桃林中赏玩了。说起来,这长秋寺唯一能赏的春景,也就是那片桃林了。”
王九娘瞥向那枝桃花,见那整枝上开了十余朵花,灼灼艳丽、柔嫩可爱,心里越看越是喜欢。而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桃花边,真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之语,更显得俏丽灵动。
青娘年纪尚幼,悲喜忧怒更外灿烂,叽叽咕咕地说起了这些时日她在附近转悠时的所见所闻。
王九娘看似面无表情地听着,实则从她的话中得知了不少事。譬如她们眼下所在的精舍,是属于一座名为长秋寺的尼寺所有。这尼寺处在洛阳城郊,并不如何出名,只有那片桃花林尚可称道。但因唐人皆好游玩,又笃信佛教,所以不少品阶较低的官家女眷都纷纷来此上香。这些时日,青娘远远瞧见了不少眼熟的女婢,唯恐她们认出,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便再也不敢随意踏出竹林了。
“听闻郎君对外称是娘子染病,送到尼寺祈福安养。但若真是祈福安养,洛阳城中有竹林尼寺、正觉尼寺、明悬尼寺,哪个不比这长秋寺好多了?真遇上那些官家娘子,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听了个大概的王九娘联系起了那件关乎她未来生活的桃色事件,心中不免叹息。或许,自从她那“前夫”将她送到了这里,便注定了王九娘的结局了。这里既然是座尼寺,等她身体好些,也入乡随俗,去上上香吧。既谢过诸天神佛给了她这份奇缘,也能为那缕不知归于何处的芳魂祝祷一番。
丹娘端着药碗进来时,青娘连忙收声不语了。
看王九娘似乎正在听她说话,注意力也转移了不少,丹娘便当作什么也未曾听见:“夕食奴准备了紫米粥、鹅肉羹、人参益气汤、鸡子,前头尼寺还送来了七宝五味粥、菘菜豆腐汤、天花毕罗。在夕食之前,九娘还是先饮了药汤罢。”
青娘将一张小食案放在床上,低声道:“到了这尼寺,九娘也跟着茹素了,一连多少天都不见什么荤腥,身体如何能好得起来?”
“胡说,鸡子和鹅肉便不是荤腥么?而且,九娘眼下身体尚虚,食不得过于荤腥之物。”丹娘瞥了她一眼,将药汤奉上。她刚想像往常一样,一勺一勺喂王九娘饮药汤。王九娘却径自拿起汤匙,自己饮尽了这碗苦药汤。
两位女婢对视一眼,皆有些欣喜。不论如何,主人总算不再像个木头人似的毫无反应了。或许,是她们想得岔了,今日郎君那封放妻书,说不定反倒刺激得九娘想开了。照此下去,在七郎到之前,九娘也许便能养得好起来了。到了那时,她们作为贴身婢女,也算是能够向主家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