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崔渊当然并不知他这状头已经定了下来。他提着考具,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离开了皇城。停在不远处的牛车上冒出了崔简的小脑袋,高兴地冲着他笑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跃上马车,便见里头两张笑意盎然的脸庞。不过两日不见,却仿佛分别了许久。于是,他便将这一大一小都揽进了怀中。
“赶紧家去罢。下午我已经去厨下做了好些吃食,就等着接你回去尝尝呢。”
“阿爷,我已经先替你试过了,都很好吃!”
“好不容易考完,你可想歇息几日?晋王方才使人来传话,让你不必担心摹本之事。只管先松快些,再去寻他不迟。且听闻楷书分册的雕版已经快要打磨好了,在放榜之前应该能印刷出来。”
“阿爷多歇几天,教我练习射箭。我最近都能射二十步靶了,你还未看过呢。”
王玫与崔简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虽是不同的事,却让听者觉得温馨之极。崔渊禁不住勾起嘴角:“都依你们罢。忙了这么些天,也很该休息几日了。”方才那一刹那,已经鲜明地留存在了他的记忆中。他的灵感正在涌动,线条、色泽从纷乱迅速地理顺成为画面——正是一幅让他恨不得能立刻举笔画出来的温馨图景。
卢承庆此人素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贡举结束之后,便忙起了判卷之事。无论明经科、进士科或是律科等,他都是一挥笔,就痛痛快快地黜落了好些人,完全没有兴趣验看其中是否有贵人相托者。递纸条、送贿赂、写帖子、叙出身名望,于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用处。身为圣人亲自拔擢的考功员外郎,又是正二品爵位的范阳郡公,五姓中范阳卢氏最出色房支的族长,他当然拥有这般无畏无惧的底气。
至于那些好卷子,他也会及时命人抄录下来,加上自己的点评,以备感兴趣者随时查看参考。往常这些令考功员外郎无不叫苦不迭、头疼不已的差使,他却是做得得心应手,每日走路时都仿佛脚下生风。尚书省六部尚书与左右仆射见了都甚觉好奇,于是便在处理公务之余,调了那些好卷子来看,对答卷与评语都激赏不已。房相又在圣人面前提了,圣人还记得崔渊考省试之事呢,也十分感兴趣。此事便让卢承庆与崔渊不知不觉都出了一回风头。
且不提此次贡举之事在朝堂中引起了众臣的津津乐道,另一群人也正热情高涨地在新建成的印刷工坊中忙碌着。名家真迹摹本的楷书分册已经开始印刷了,因先前行书分册甫出来便售卖一空,他们便在印了八千册楷书摹本的同时,加印了五千册行书摹本。
售卖摹本的书肆位于东市的角落,是晋王李治向圣人与长孙皇后“募捐”而建成的,只售名家法帖、画作的摹本,同时高价收购名家真迹。因众人皆知此书肆来历不凡,倒也不敢轻易糊弄。更有些苦于送礼无门的,恨不得将家当都掏出来,以讨得晋王欢心。于是,迄今为止,晋王的收获很是不少,连圣人都多了好些收藏。
此刻,晋王李治、崔渊、崔渲等人正从成堆的经折装册子中抽出一二,查看印刷是否有所疏漏。他们从头仔细验看到尾,均未出现错污,于是松了口气。
崔渊将装着几册摹本的檀木盒子递给李治:“烦劳大王献给圣人。”
“上回行书分册献上去,阿爷便爱不释手。这一回,他必定只有更喜爱的。”李治笑道。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久,虽不能说只为了这一刻,但得到圣人的肯定,自是比什么都重要。
“诸位这些时日实在是辛苦了。”李治又道,“尤其是子竟,连省试之前也不得空闲读书,万幸没有耽误你。不然,若教今岁贡举少了一位甲第状头,我还不知如何向阿爷交代呢。”他笑容晏晏,随口打趣两句,尤其显得亲近。
崔渲讶然:“这才过了多少天?数千份卷子便已经评完了?范阳郡公果真是令人佩服!”
“旁人且不说,子竟的卷子,卢郡公当天就评完了。如今在三省六部都传遍了,我也跟着阿爷看了一遍。”李治道,“子竟果然身负大才,卢郡公的点评也精妙得很。任是谁看了,都挑不出错漏来。阿爷还说,今岁若只取子竟一人,恐怕也足够了。”他这般说着,心里突然也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既自得于这般人物不投太子门下,亦不投魏王门下,却只与他意气相投、矢志效忠。又不免有些担心,若崔渊当真入了仕途,他一时很难给他什么助力,他到时候或许会改投门户。不过,眼下情势复杂,两位兄长相争越发激烈,说不得便有他的机遇呢?
“大王谬赞了。”崔渊微微一笑,仍然一如往常,“自从去年下场县试以来,我便从未想过今岁状头会旁落。而且,较之省试,我眼下对摹本之事也确实更有兴趣。”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完全无愧于狂士的名声,李治与崔渲不由得都笑了起来。而其他文士或羡慕或佩服,也没有旁的心思,只上前齐声庆贺,又道省试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