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头一日考的是读史,自《史记》、《汉书》、《后汉书》中分别选了五段,仔细解读而后论述之。在家去的牛车上,崔渊将那几段说来,崔简、王旼都尚未学史,自是半懂不懂。只王玫叹道:“虽说圣人已经平了东突厥,但大唐疆域之外仍是群狼环伺。便是东突厥设了两大都督府,令突厥人归化,亦仍有隐患。此次提及汉武灭匈奴故事,许是仍有用兵之意?”
“九娘曾言‘夷人入华则华之,华人入夷则夷之’,若欲突厥归化莫过于使之融入中原。断其血脉失之阴狠,倒不如抽其筋骨得好。”崔渊微微一笑,“先以战而平之,再怀柔以待,视其为子民。故而圣人方有‘天可汗’之威名。不过,如此尚不够,还须得将突厥、薛延陀、回纥诸部都彻底化作中华之人方可。”
王玫接道:“令其不再游牧,而渐渐定居耕田农桑;令其忘记族语而彻底汉化,如同北魏文帝那般,便渐渐可成了。”鲜卑一族融入中华,便是由北魏文帝而起。拓跋氏改姓元,如今虽是胡人高门,其家风却也与汉人无异。如长孙氏、豆卢氏等其他胡人高门亦是如此。鲜卑族既然能成功汉化,突厥、薛延陀、回纥未必不成。
“须得徐徐图之。”崔渊答道,“圣人有心借用东突厥击溃西突厥,使之彼此内斗耗尽,因而并不在意突厥汉化之事。不过,长此以往,必将引起东突厥诸部不满。此举眼下得利,于往后却有害。”
“以圣人之心胸,未必不会接纳突厥等族。只是连年征战,积怨已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恐怕许多人都信不过这些突厥降部。”王玫中肯地评道。
两人说了一阵话,不经意却见崔简、王旼趴在他们膝上已经睡熟了,不由得都失笑起来。
王玫便道:“明日便是中秋,还是将二郎送回家去罢。”王旼如今与崔简同住,逢节假或休沐之日才能家去。这般年幼便过起了寄宿生活,总让王玫这做姑姑的心生不忍。中秋虽非大节,亦是家人团圆之日,他若能家去,也能教冷清的王家增添些热闹。
崔渊颔首道:“明日考完,我便与你同去宣平坊。虽说节礼应该早便送过去了,我们也不妨再添置些东西,权当作自家的心意。”
王玫瞥向他:“我阿爷恐怕如今满心都只想着摹本呢。你若能将亲手临摹的摹本送与他,他恐怕比得了万金还更高兴些。”
此话无异于赞美,崔渊心中涌起了暖流,笑道:“有些摹本,我却是不如伯染(崔渲)的。若是岳父不嫌弃,我自是应该将所有摹本好好挑一挑,集成一个折册送给他。舅兄那里,必定也是少不得的。”
“提到摹本,雕版之事如何了?”王玫又问。因是她提起了雕版印刷之事,也不知崔渊到底打算如何做。
“正在刻印,还须些时日才能得。”崔渊道,“雕版做出来之后,先印几册试一试。须得请圣人过目,方能定下章程。若是圣人不许,我们往后再私下印些,给亲近之人送去便是了。孩儿们正好也可人手一册,好生练字。”
雕版印刷迟早会取代抄写,他还记得九娘提过的活字印刷呢——日后说不得崔家还能建起后世那般的“图书馆”来。当然,这日后到底是多少年之后,还须得再仔细权衡一番。平心而论,他并不认为世家便是高人一等,却也不愿博陵崔氏迅速没落。因为“图书馆”若当真建起来,寒门说不得便要彻底崛起了。毕竟,天下还是寒士更多些。世族不过是占了家学渊源以及进学早、书卷众多的便宜罢了。所以,还是得让博陵崔氏准备妥当,才能推行此事。
回到崔府,郑夫人也并未询问府试之事,只让王玫照料他好好歇息。真定长公主则遣人送来了两篓子荔枝,特地命人说将一篓子分给点睛堂。鲜荔枝一向十分难得,且八月中旬送抵长安的荔枝想必也是最晚熟的一批了,王玫这才觉出些许考生的优待来。不过,虽说是真定长公主的好意,但也不能就这么领回去。王玫拨出大半篓孝敬了阿翁阿家,这才命侍婢们洗净荔枝,让崔渊、崔简、王旼都尝一尝鲜。
崔渊只尝了两颗,便笑看王玫剥着荔枝。荔枝雪白柔嫩的肉质,与她纤纤十指相映,仿佛也多了些许诱人的意味。崔简、王旼一边自己剥着吃,一边享受母亲(姑姑)亲手剥的荔枝,都高兴极了。
“你们若是这般喜欢荔枝,不如明年外放便到建州(福建)、广州去罢。”崔渊忽然道。
王玫本以为他方才提起突厥、薛延陀、回纥,便是想去西北,闻言不由得道:“你想去何处,我们便跟着去就是。不过是区区一样鲜果而已,哪里值得如此。”
崔渊望着她,就着她的手指又吃了一颗荔枝,笑而不语。
第二日试策论,崔渊依然提早交了卷。五道时务策,他只思索片刻,便文思如泉涌,潇潇洒洒地一挥而就。且因他临摹《兰亭序》的缘故,虽用楷书答卷,其中却也多了些自然圆融之意,一眼看上去更是赏心悦目之极。当场便阅了他的卷子的雍州功曹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击案叫绝。
他朝着功曹行了一礼,也不管后头正在冥思苦想的众士子心里做何感想,便施施然出了府衙。府衙外头戍卫的军士都已经认得他了,毕竟在府试中提前两个时辰交卷者可并不多见。昨日考读史便交得早了,今天考的是更为重要的时务策,居然还交得更早。恐怕,这也是本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