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着松烟墨香的书房内,一对佳偶正依偎在书案边,喁喁低语着。一个正看似淡然地述说着千百年历史的更替,双眸中却涌动着复杂之色;一个仿佛很随意地听着,并未因这些惊世骇俗之语而动容,手却始终不曾停歇地写着什么。
王玫瞥见细白麻纸上写下的重要人物名字、朝代更迭,不禁问道:“四郎,为何你如此轻易便信了我?连我自己都无法断定那梦中的一生是真是假,所知道的这些事件是否可信。”她当然很清楚他的性情与常人不同,所思所行通常出乎人意料之外。而令她心动的,也正是他不拘泥于礼法规矩的个性,直率随性而又热烈执着的情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心中没有疑虑。
“既有庄公梦蝶,有黄粱一梦,自然便有梦中千年。”崔渊挑起眉,“为何不信?且你前后的性情转变,也只有这般解释,才能说得更通一些。”他弯唇笑起来:“初见之时,我丝毫不见你眉眼中有被弃之妇的怨怒与憎恨,反倒像是由内而外重新洗练过一般,对万事万物充满了好奇与善意。也只有梦中千年的经历,才能将那些愤懑之情都洗去,如同重活一世。”经历生死之后,能看得开的人如凤毛麟角。更多的人会陷入怨恨之中无可自拔。因果相报无可厚非,但复仇却不应成为唯一的信念。譬如他,逗弄仇人不过是兴致罢了,更重要的仍然是自己的生活。
王玫微怔,想不到他早便已经看得极为通透了。
“旁人如何想我不管,我心悦你,自然并非悦你之容貌,而是悦你之性情,悦你之举止。心悦君,自然便信任自己的眼光,更信任你的品性。何况,世间万事万物,千奇百怪,未曾见过未曾听过,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崔渊又道,“我少时读老庄,读山海经,读佛经,还曾想捕一头异兽养着。即使这些年遍寻不见,我也并不认为它们纯粹只是虚幻与臆造之物。”
王玫心中豁然开朗,最后一丝不安也全然消散了。她怎么忘了,某人是艺术家,最是狂放不羁,又最是浪漫。旁人认为荒诞不经之事,他不以为然。只要符合他的逻辑、他的想法,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便交付出所有信任与感情。
她何其有幸,遇上了他。
又或者,漫天神佛将她送到此处,便是为了让他们有缘相遇?
于是,她浅浅笑起来,完全放松地侧首靠在他肩膀上:“漫天神佛让我生死往来一遭,或许就为了今日罢。”得如此情深意重的郎君,如此宽容可敬的长辈,如此体贴可爱的晚辈,如此温暖可亲的家庭。甚至,还能寻得她想做的事情。
“以你所知,皇后殿下撑不到如今这个时候,太子谋逆被废,魏王不堪大任软禁于封地。晋王被封为太子,登基之后,却与庶母私通,流放诛杀赵国公(长孙无忌)等诸辅政大臣,立其为后。他为□□扶持武氏,后来却弹压不住,薨逝之后,武氏便掌握废立之事,最终登基为帝?”崔渊已经听了个大概,虽对百年、千年的更替很有兴趣,但于他们更紧要的却是往后数十年之事。
王玫颔首:“泱泱五千年,也只出了这一位女帝,其谋略手段自不必说。不过,朝野动荡不安,以至于无领兵之将,守土不利,亦是她之过错。且自玄武门起,百年皇嗣传承都不顺利,宫闱内外流血不止,致使大唐由盛而衰。”作为女子要守住自己的权势,付出良多,同时也令他人牺牲良多。不过,归根究底,还是自太宗起,承嗣便不安稳,开了先例的缘故。当然,于太宗是瑕不掩瑜,以最小的代价获取了最大的胜利;于其他人却是血流成河,朝不保夕了。
崔渊略作思索,道:“我却不曾听过,宫中有受宠之嫔妃姓武。”
“她并不得圣人欢心。”王玫道,“且似乎是功臣之后。”若是宠妃,恐怕也没有机会能与时为太子的李治暗中私通罢。
“功臣之后?应国公武士彟?我且查一查此女。”崔渊顿了顿,又道,“你似乎很欣赏她——不过,也确实是位与众不同的女子。”应国公武氏一门乃寒素出身,向来不为世族所喜。武士彟去世之后,因二子皆纨绔平庸之辈,门庭早已寥落。寻常人家也不会刻意关注他们家的小娘子。
“四郎若是查清楚她的身份,又想如何做?”王玫忍不住问,“她既然如此重要,便是不能随意处置之人。不然,恐怕变数太多,我们更无从防备。且,她这样一位奇女子,委实太过难得。”那可是女皇陛下!
“一切都尚未发生。”崔渊安慰道,“若让晋王不娶王氏女,不纳萧氏女,不遇武氏女,后宫或可平息许多。至少不会如你所知那般腥风血雨。且若能解去晋王心中郁愤,便能避免他夺臣下之权的手段过于激烈——皇后殿下还在呢,他如今性情之平和也并非假装。”
王玫松了口气,颔首道:“皇后殿下身子好转,若能劝解一二,圣人也不至于被太子谋逆、魏王软禁之事伤得太狠。”或许,为了保全三嫡子,长孙皇后说不得会更理智一些呢?
“变数依然存在,且看罢。”崔渊接道,“静观其变,再尽力而为便是。”而后,他便将那些记录下来的纸尽数烧成灰烬,只留下最初那张大唐疆域舆图。“天下若能早定,纳诸胡而教化之,或许盛世之泽能够持续得更长久些。”
“夷人入华则华之,华人入夷则夷之。”王玫想起一句话,便又道,“元氏、长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