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些时日,京中便又传出了声名已经摇摇欲坠的元家逼迫媳妇致死的流言。这流言还说得有根有据——那被逼死的郑氏是有大才之妇人,连元家郎君的状头也是托她的福得来的。哪里知道一腔情意错许了白眼狼,元家郎君竟是得利之后转身便嫉恨于她,生生将她逼迫得郁郁而亡。对于这流言,有些人尚且存几分怀疑,但又有人辩说,那元家郎君得了状头之后,除了诗赋以外哪有什么惊人见解?以前哪有这般不通时务的状头?又有元家下仆将他酒醉之后的污糟话传得到处都是,动辄虐待打死仆婢部曲、某些癖好十分奇怪等劣迹更是举不胜举了。再有人为元家说话的,听了这些之后也都沉默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元家郎君的舅家郑家,由舅兄兼表兄领着人浩浩荡荡地上了门。也不知两家究竟是如何争论的,郑家将早便隐有怀疑的证据搜罗了一番,便彻底与元家撕破了脸皮。他们不但将女儿的嫁妆运了回去,还要为已逝的女儿请义绝,移坟茔归郑氏。虽然元家主母亦是郑家女,却也不再得娘家宗族支持,权只当成没有这个女儿。
郑家身为太学博士,文名清贵,自然结交了不少故旧友人。便有台院的侍御史将此事具本上奏,说元家儿郎德行有亏,不但应该削了元十九的校书郎之职,更应永不叙用。这便是几乎绝了元家嫡脉往下两代入仕途的路了。
仿佛嫌不够热闹似的,又有外出的监察御史也启奏了元家叔父作为蒲州司马的不法事。于是,顺带着也给削了下来。
如此,元家虽是前朝皇室之后,比长孙氏、豆卢氏声望更高一层的胡人高门,但名声已经跌到谷底,以至于臭不可闻了。他们在京中也待不下去了,只能收拾细软回老家躲避风声,凄凄惨惨戚戚地踏上了回家之路。
此时,宣平坊,真定长公主别院中,崔渊一目十行地将一张薄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都看完了,而后笑着将它烧成灰烬,又磨墨给自家舅兄去了一封长信。王珂毕竟远离了京城,消息不甚灵便,他便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将京中之事告知于他。这一回,他更须得让他亲眼目睹某人的下场,以慰数年的委屈与忍耐。当然,只是让舅兄目睹而已,事情还须得是他来做才好。
见他笑得格外畅快,给他送宵夜的王玫有些疑惑:“元家之事,也不值得你如此高兴罢?”
眼疾手快从舅兄那里抢下了这件事,怎么会不值得他高兴?崔渊略收了收笑意,嘴角仍是弯了起来:“九娘不高兴么?”
“恶有恶报,我自然是高兴的。”王玫坦然答道,“听闻他还活着,甚至我还曾有些不甘之意。”满腹不甘并不为她自己,而是为错付痴情的前身,为那位郁郁而亡的郑氏女。“不过,细细一想,如今我已经是崔家妇,过得幸福安乐,又何必让自己沉浸于仇恨当中。日后有机会,再令他偿命也便是了。”
“九娘放心,他大概也活不得多久了。”崔渊便接道。
王玫一怔,笑了起来:“你过两日便须去考县试了,还挂记着那个小人作甚?可不能因小失大。待县试过后,再收拾他也不迟。”
“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也碍不着什么。”崔渊回道,“且县试本也算不得什么事。”
他如此云淡风轻,王玫也并不将县试放在心上。比起去年百般牵挂自家兄长县试之事,如今的心境可谓是天壤之别。“虽是如此,你也该好好休息。用过宵夜之后,便早些歇下罢。”
崔渊吃了她亲手炖的汤水,自是将这些杂事都抛在了脑后,紧接着便揽起自家娘子回寝房温存去了。
如此,到得县试那一日,王玫带着崔简、王旼、崔韧,亲自送了崔渊去万年县廨赴试。一路上欢声笑语,毫不见紧张。连崔简仿佛也觉得,贡举之事简单得很,自家阿爷一定能得了什么解头、状头,自己再过十几年应该也能得一回。
许是听闻崔渊崔子竟要在万年县考试,县廨前守候的士子仿佛都比往年少了一两成。许多人自负才名,心里都有夺个县试第一扬一扬名的心思。横竖只要户籍在雍州境内,就不拘在哪个县考试,他们便只管避开锋锐,先下一城了。至于府试与省试,与一州之英才、天下之英才竞争,谁都不敢像某人那般笃定。
不少人都认得博陵崔氏二房徽记,见那低调而又奢华的牛车缓缓行来,不由得激动起来。那可是书画诗赋三绝的崔渊崔子竟,有魏晋名士遗风的崔渊崔子竟!从来不参加什么文会,但名气比谁都响的崔渊崔子竟哪!别说是仰慕他已久的普通文士了,便是不少世家高门子弟也难得窥见这位名士的真容。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见到崔子竟,甚至与他同场考试,不论是脑残粉、死忠粉还是路人粉心里都兴奋难耐。
于是,眼见着县廨前的人忽然越来越多,很快就仿佛年节之时那般拥堵起来。人人无不目光炯炯地盯着牛车不放——很显然,他们都是来围观崔子竟的。王玫对这些人的目光自是不陌生,不免看向崔渊:“这些人大概都是冲着你来的,可得小心些。”崔渊提起装着笔墨砚台的盒子,并不放在心上:“这可是县试,自有人出来维持场面,安心罢。”
待崔渊下了牛车,施施然地朝县廨前走去的时候,王玫发现,众人竟然情不自禁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此时脑残粉尚且不如后世那般疯狂,对偶像毕恭毕敬,绝不会轻易冒犯。他们或者高声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