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姐姐觉得什么有用?”
“嗯,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说吧。”
朗彤抓住层层叠叠的裙摆,将脚左一只右一只分别跨在石凳上。她周身浓艳,表情调皮可爱,自有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错觉,仿佛一杯苦酒里加了调味的盐与糖。坐在她身边,仿佛遁入避风港中,慵懒、妩媚、娇俏,尽收眼底,舒服也痛苦。
“说呀。”她催促道,“我刚进来时,妹妹可不爱发这么多呆呀。”
“哦,我又发呆了?”
“可不是,举起你的杯子来。你自己喝过吗?”
“还没。”
“你瞧,我说的发呆可不是这样——”她伸着脖子,愣愣看着前方,样子像个锦鸡。“我说的呆,是一切都慢下来了。”
“你想说别扭吧。是呀,在此处安稳但知晓不了我想知道的消息。”
“五公子和苏冬青不是帮你去查了吗?”
“我有点等不及了。”
“怎么,你想自己去?”
这话倒是愣住了沈璧君。她从未想过独自一人行动。这个想法似乎从她长久以来的定式思维里抹去了。她从不会往那方面想。受到邀请她会欣然前往,别人恳求她也会毫不犹豫。甚至,去了之后她知道该如何做,知道该怎样照顾每一个人,可她从未想过从自己先开始。
“倒也不是。”
“哎,妹妹手艺不错啊,这是我喝过最棒的菊花酒了。”
“当真?”沈璧君抬起酒杯尝了一口,好像也不怎么样嘛。于是,她决定把朗彤的这句话抛在一边,就当她没话找话而已。
“对了,妹妹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刚才?哦,我是想说——嗯,对了,我是想说如果一个女人能像男人那样建功立业就不用做这些啦,”她抬起酒杯示意,“有头脑的人负责处处动脑就行了,想吃任一山珍海味,别人想不到,你能想到便让其他人去做就行了。你的舞蹈、歌声、悦客之道不就是智慧的体现吗?虽然我觉得,女不一定要为悦己者容,女也可为知己者死的。为悦己者容,不过是教导他欣赏美而已,美就是美本身,不需要为谁而屈尊降贵的设计。”
“你说的都对。但我觉得,还要加一个胆字。”朗彤以指蘸酒,在石凳上写下一个胆字。
朗彤的字很好,沈璧君一瞧见,不知是些许嫉妒,还是醉酒了,居然脱口而出:“瞧,你还识字,家里那些姨娘们,一说起什么来就咿呀乱叫,什么都不会,烦死了。”
其实,她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话想说。自从新皇帝晏奕派了他去琅琊郡摆平反叛之后,他便一封信一封信送来。有时想说很多,便寄来丝绢。有时无话可说,躺于漆黑营帐中顺手刻了个木人寄来,腰背上还刻着她的名字。可董驹城呢,宫变那一夜回来后,她便再没见过他。苏冬青来信说,“董驹城现下已入雍雀城,姜无尽与曲勒两位豪杰已经抵达当地,正在查访。”真好笑,雍雀城虽与京都相差千余里,却比琅琊郡要近些,连刻一方竹简都不得空吗?不辞而别,远走他乡,根本不是他的做派。
是了,不想出走也是因了他的缘故。
在沈璧君心里,那一夜私定终身不是玩笑。它是真的。它简陋,平庸,一无所有,可它真真切切见证了她与董驹城结为夫妻的瞬间。
从那以后,她便认定无论做何事,无论交多少朋友,无论又有多少人喜欢(比如,白孝贤对她的追求。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只是不想看出来摆了),她都是他的妻子。
这一个月来,她屡次想要冲出樊笼,去看看外头。哪怕是人尸并排,废墟上烽火连天,她也不在乎。她只想站在那里,亲眼瞧瞧,宫变一夜究竟倒转了怎样的乾坤?
可她不能。
阿娘病得厉害,爹爹病了,正在秋水台处修养。
爹爹本来想借新皇帝晏奕上位,封个大官,以每年充沛俸禄治疗母亲。官倒是封了,由司隶校尉扶摇直上变成了大司徒,掌军事功课,年终考核优劣,奏其赏罚。可临了,他自己却掉链子,一病不起了。
可她不能。
董驹城走了,不给交代。她必须等他。就像过去诗经里的那些女人,像阿娘给她说过的故事的那些女人。她总觉得,阿娘如此循规蹈矩,仍获得了父亲青睐,肯定是哪里做对了。
至少在夫妻这件事,是对的。
她私定终身已是错了,她必须延续母亲走过的路,才能让错是为对。
“对?”朗彤沉思许久,一杯酒下肚,说,“一个错的开始,怎能引出对的结束呢。我看呀,你是吓着了。”
“吓着了?”
“被宫变那一夜给吓坏了呀。你瞧,这一个月来,与你一起经历那些事的人要么出了远门,要么重新回到皇宫。下落倒是都明了,就是生死不明。唯一学富五车又烧得一手好菜的小侍卫苏冬青本来说要留下,结果皇帝硬生生地将他掠走。还说什么一时为奴就是终生为奴,你家五公子白孝贤大人只身犯险入琅琊地区,你不跟去照顾照顾?他们都有事干,可你呢——”
她站了起来,从高处打量沈璧君,“欢愉就像酒,有最烈最纯的,有最劣最烂的,尖儿上的欢愉最是沁人心脾,难以忘怀,却也最让人痛苦,你会感觉恍若隔世,会觉得心头有东西落下了,再也捡不起来了。这种时刻,最容易击垮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