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非只一日。一路西行,虽然王二主仆在尽力寻找锦秋及其父亲的去向,却也没有什么踪迹可寻。这一日,商队终于到了天水,准备休整三两日补充食水之后就继续向兰州卫进发。王二是个信人,之前在凤翔府答应知府带东西给西方故人,还有那封到了天水才能拆开的信,他就坚守承诺,连带的东西和那封信一起托付给张掌柜保管。
到了天水之后,张掌柜的遣人请王二过去,言语间说到知府的托付,王二慨然表示必不负所托的。张掌柜遂拿出知府手书密封的那封信给了王二,王二展信观瞧,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信里大意是:我有一亲朋,在青海西宁卫更西的塞外四卫之一海罕卫给都指挥使做西席。这塞外四卫虽然号称朝廷管辖,首领也叫指挥使,但其实山高路远,都是朝廷的羁縻之地,指挥使什么的说白了就是当地的部落之酋。青海的这些部落其实大部分并不是蕃人,反而是前朝年间趁中州朝廷暗弱、吐蕃又分崩离析之机进入藏区的北胡人。本朝从南方崛起将胡人赶出中原后,青藏地区游牧的这些北胡部落大部分知机投降了。朝廷本身也无力经营这些高寒之地,遂允这些部落内附,封为若干军卫,部落酋长都做了都指挥使,实际上朝廷根本不干涉该地方的任何事务。我这个亲戚呢,在海罕卫都指挥使那里混得还不错,年纪大了想要告老还乡,但有一些为难的是,朝廷近些年和海罕卫有些龃龉,海罕卫关闭了和朝廷交流的通路,汉人一概不能进出其领地。万幸的是,海罕卫酋长独女诺敏自幼酷爱汉学,最近又风传其在招亲,而诺敏最青睐汉人士子,老弟你fēng_liú倜傥才华过人,而且一看就是信诺之人,所以才敢请你进一趟青塘,带我的信物给那位亲戚,然后他自有脱身之策。老弟信人,拜托拜托云云。
这封信写的真是情浅言深之极,知府再是个大官,也不能一句话就让人深入胡人之地卖身卖命吧,他凭什么就这么笃定认为王二一定会愿意去呢。
张掌柜在一旁见王二神色忽明忽暗,叹了口气,屏退左右,自己坐到王二身边,踌躇了一下,才说道:“小友一定是为这封信既惊又恼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这封信其实是我授意凤翔知府写的,里面的内容也都是我的想法。”王二一听,目瞪口呆之余,心下渐渐对张掌柜一路之上行为的一些诡异之处突然明白起来,“你,你张掌柜你并不是商队之人!”
“小友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解释。”张掌柜将王二手边残茶泼去,亲手续了杯热的,示意王二喝茶,然后说:“我确实是商行之人,但小友一定注意到了,商队护卫之中颇多军旅出身之人,而商队每每路过关隘,总是瞬息而过,很少被吃拿卡要。”张掌柜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一派儒雅之色,“没错,我们不仅是商队,还是官府之人。”
王二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依然还是不禁动容。他虽然没什么生活历练,但家里也算是官宦世家,对官府向来的行事路数大体是清楚的。官府作为天下第一大的帮派(这是他父亲有次喝多了说的),做什么事需要顾忌,它想干什么不是大杀四方,这么行色隐秘的假装成商队,那要做的事恐怕听了就拔不出来了。
欲待不听,可那边张掌柜的已经微笑着说出来了:“在下乃是朝廷暗龙卫千户张机刚。”
“什么是暗龙卫?”来不及震惊,王二下意识地问了这一句。
“既然小友问了,那我就说两句,但法不入六耳,这话说完了我就忘了,望小友也要烂在心里。”张掌柜或者说是张千户面色凝重的说道,“暗龙卫最先是本朝太祖起事时的近卫队,太祖得国后,力主轻徭薄赋,与民修养生息,大量军队被遣散归入田园。而龙卫最多时人数曾经达到两万人,裁撤也是必须的。但实际上,除了明面上保留下来的龙卫转为五军营以及神机营外,大量的龙卫其实都转入了地下,成为暗龙卫最起始的班底。”
“暗龙卫名字中既然有一个暗字,小友你才富五车,自然想得出到底是干什么的吧。除了侦缉、缉拿朝内不法人、事以外,对本朝四边敌国,暗龙卫这几百年也是做了不少事的。”
王二听的满身冷汗,这些秘辛他下意识地就感觉到,听见了完全不是好事,连带着对青塘之行也产生了极大的危机之感。
“我对小友坦诚相待,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原因也在于这关系到你这趟青塘行程。”张千户挺诚恳的说道:“下面我说的话,将是更为机密的事情,关系到朝廷的对外安全,去与不去,你现在还有选择。但听了以后,你再表示畏难的话,恐怕我得带着你一起走更长时间了。”
那就至少是软禁喽,说不定小命不知怎么回事也都没了,对国家来说,个把个人性命恐怕也就是一个数字。王二虽然个人专业规划发展必须是考官、做官、做大官,但他有为国奉献数十年的愿望,可没有年纪轻轻就在域外做一名无名英鬼的准备呀。这念头一出,王二就有点想往外出溜的意思。
“首先说明,这次小友去青塘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关系着青藏之地未来十数年是否安定的大事。若是顺利达成,小友就是我朝底定西北的大功臣,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老夫这里可以说下一句话,小友这次青塘回来,一个举人我暗龙卫给你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