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姚木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昏昏沉沉,可还在强撑着不肯睡,习惯早睡的易之如经此变故也是毫无困意,他仰起头,任由满天的星光恣意映入眼帘,汇聚到眼底凝成璀璨的宝石。
苍空中的明星不时自黑色天幕后跳出,不多时广阔的穹宇上一条瀑布般的玉带横贯天际,亮得那当空皓月都失了颜色,玉带两边各缀着一颗异常清亮的星辰,灭灭明明,似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翘首相望,企盼着那遥不知期的相聚。
更深露重,易之如瑟缩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冷,所有的不适顺着寒意一股脑全涌到了身体里,他打了个喷嚏,忽然想到躺在地上的姚木应该更冷吧,他转头看他,这汉子终究还是敌不过身体的虚弱睡过去了。实在是没有伺候人的经历,胡思乱想了整晚竟是没能将他照顾得周全。
从被丢弃的行李中翻出些衣服,自己披了一件,其他几件毫不吝啬地盖在姚木身上,花花绿绿的一身,不想动作太大反倒惊醒了他。
姚木下意识地想动动身子,发现完全是徒劳,这才想起了此时处境,舔舔干涸的嘴唇,在深沉的黑暗中借着微弱的月光冲旁边那熟悉的人影问道:“郎君,还没睡?”
“嗯,睡不着。”易之如的嗓音有些嘶哑,说话也带上浓浓的鼻音,“扰了你了,你继续睡。”
“不了,我睡够了,我来盯着,郎君歇息一下吧。”
“不用。”
姚木最终还是没拗过易之如,不多时眼皮发沉再次昏睡过去。
借着天光,易之如感觉这曾经在自己眼中无所不能的随从竟是前所未有的脆弱,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十分不安,左膀已经没了,难道这次真的要连右臂也失去了吗?
他摇摇头,将这不祥念头甩得远远的,不行,不能再等了,天一亮就去寻人帮忙。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人声,由于长草茂盛处高过头顶,伴着低低的交谈,只能隐约见到两簇光团渐渐向这边靠近。
易之如第一反应就是叫人,可一转念又立即收了声,安静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对面的谈话,想揣测出对方的身份。
火把的光晃疼了他的眼,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周遭这杂草,高矮不一,有嫩绿的新芽,去年冬天枯黄的也不少,若是一把火引燃,易家这主仆二人就算不被火蛇吃得骨头都不剩,也要被浓烟活活给呛死。
耳闻脚步声越来越近,易之如两条俊眉几乎拧到一起,脚下却生根了一般钉在原地,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他不动,可对方的每一步都扎实地落在草地上,越来越近,直冲他们这块小小空地走来。易之如屏气凝神,感觉跟对方已经面对面不足三尺的距离,呼吸可相闻。
离得越近,易之如的心跳就更快一分,他斜睨了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姚木一眼,又把注意力移回长草后的未知,不觉咬紧牙关,悄无声息地将一直不曾离手的折扇塞入袖中。
“刷拉”,长草蓦地被拨开,人影一晃,露出黑漆漆的一张脸,他一惊,可马上凭感觉认出了对方——是陆浅,他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下,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借着身后的火光,易之如表情中的起落尽收眼底。见他们平安,陆浅悬起的一颗心也放下,见到对方闪着薄薄水光的眼,他挑了挑眉有些诧异:“抱歉……回来晚了,易郎君怎么了?”
易之如的脸腾的一下就热了,在他审视的目光中嘴唇微微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里——”陆浅没发现他的异常,一边整理着衣襟上的一大条褶皱,一边提高音量朝火光的方向喊了声,跟他一道前来的两个汉子便抬来一块像是门板临时做成的抬床,小心翼翼地将姚木搁了上去。
易之如眉心蹙起,愈发担忧——这么大动静姚木竟然都没被吵醒,看来是彻底昏死过去了,好在那仍在起伏的胸膛让他心绪稍安,不管伤成什么样,人只要活着就好。
陆浅看出他的不安,视线跟随着在抬床上一动不动被抬走的人,轻声道:“放心,他身子骨好得很,这点伤要不了命,养养就好了,倒是你,也别硬撑着了,一会儿到了村子里安心歇着,村里有位大夫,医术虽一般但也能将就一下,要是不行明天天一亮我就进城找个好的。”
易之如侧头看着并肩而立的人,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
跟在陆浅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那片草地,他怔住,随后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突然明白他身上的那形状奇怪的褶皱是怎么来的了。
抬床已经被搁置在马车上,虽是马车,车前方拴马的地方却空空荡荡,两条原本应该拴在马身上的粗重绑带此时正松散地垂向地面轻轻摆动,昭示着前一刻他们还搭在某人的身上。
易之如坚持随车行走,说什么也不肯坐到车板上去,他没法忽视自己心底的无力感,因为他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并不算熟识的人过多的善意,他从没欠下这么多的人情又不知如何偿还,即便他一再对他说都是举手之劳,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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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龙翻身,前方的村子毁了。
易之如忍着脚疼,伴着车轮碾过地面的轰隆声,默默听着两名庄汉一路上不停地聒噪,话语中全是惶恐,哀伤和不知所措,偶尔还有对陆浅的感激,让他的视线时不时不自觉地向前面正在拉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