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阿婆毕竟年纪大了,哭着哭着就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孔依依眼圈也是红的,听陆浅说要走,心中的哀痛似乎都顾不得了,着急地拉着他到堂屋坐,两手绞在一起有些不安:“陆兄长,干嘛急着走呢?阿娘是太伤心了,她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是有些急事要办。”陆浅从袖中掏出两颗金豆子放到桌上,“这些钱你留着,好生照顾阿婆。”
乡野人家大多以物易物,顶天用些铜钱,哪见过金子?孔依依吃惊地掩了嘴,半晌才回过味来忙不迭地将那金豆子往回塞:“兄长!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这个!”
陆浅把她按到自己方才所坐的位置上,板着脸道:“你都喊我兄长了,还有什么使得使不得,以后日子难过尽管来长安寻我。”
孔依依的大眼一下子就噙满了泪,晶亮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晃了几晃忍不住掉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含混不清地念叨:“陆兄长,你真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陆浅苦笑,觉得方才那顿捶打奚落挨得还真值,他想了想继续叮嘱道:“到了长安可以去大理寺找我。”
孔依依眨了眨水水的眼,满脸的不可思议:“……大理……寺?兄长你是……和尚吗?”
陆浅哑然失笑:“不是的,大理寺……算了,你记牢我的话就好。”
孔依依目露茫然,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非让他明日再走不可,陆浅拗不过,又见天色将晚,便答应了。
原来不知不觉竟已折腾过了一整日光景。
他在厨房外看着里面的轻盈背影,明白孔依依这是想最后给他做一餐好的。
孔依依忙得脚不沾地,两个灶台同时烧火架锅,洗切烹煮一气呵成,炉膛的火光将她的俏脸映得红扑扑的,几缕发丝被渗出的汗水粘在额前,娇憨的小女儿模样让人心里泛起暖意。
“倒是个好厨娘。”回想起她煮饭的手艺,陆浅心中自言自语道。
见她有些忙不过来,便拿了菜刀帮忙料理起案板上的鲤鱼。前一刻在孔依依手里滑溜溜扭得握不住的鲤鱼到了陆浅手里一动也动不得,只能拼命地颌动着嘴巴做最后的挣扎,他用刀背拍死了鱼,便开始将它处理干净。他是用刀的行家,切菜刀自然也不在话下,一时间刀影翻飞鱼鳞四溅,刮个鱼鳞竟也搞出了气吞山河的架势。
孔依依听到动静连忙回头,呆了,见他一手掐着鱼头一手提着菜刀,连忙过来拦他:“兄长你怎么进来了!把刀给我,出去出去!”
陆浅将已经破腹去鳞的鲤鱼扔到瓷盆里,又在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开始洗鱼身上的血污,扭头看她:“怎么?”
“阿娘说,大丈夫是不可以进厨房的。”孔依依一本正经回答道。
陆浅挑眉:“不进厨房?那我早就饿死了。”
“……”孔依依顿时心里变得很软,同时一个念头塞进她的脑袋。
他独自一人过活?都没人照顾他吗?难怪他待人那么和气。
陆浅看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十分好笑,有些受不了地扬起下巴朝她身后点了点,大锅中的水说话间烧干了,开始呼呼地腾起白烟。
孔依依连忙回头,一瞬间惊慌不已,举着两只小手手足无措地嚷道:“哎呀!我说闻到什么味道——”
陆浅手疾眼快地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发出“呲啦”一声,焦糊味更加刺鼻,但很快就散了。孔依依拍着胸口,嘴里不停唠叨着:“天哪天哪!吓死我了,这要是起了火可糟了……”
这顿饭极为丰盛,却也是从未有过的压抑,饭桌上,隋阿婆不时摸泪,累得孔依依好不容易淡忘的哀恸又全回来了,方才在厨房攒的一点好心情再次跌至谷底。
三人草草吃了晚饭,隋阿婆身体难受,放下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碗回房躺了。
孔依依的心情还是很差,她强打精神收拾了桌子,去了之前被陆浅拆掉的房子那里。
那里现在已经被整成一片空地,孔飞的尸体就停在中间,好心的邻居还帮忙搭了棚子为他遮风挡雨,村正说棺材明天就能运来。
对旁观者来说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其实压根没人能切身体会当事之人的心情。
她坐在孔飞的尸体旁守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星空,不知道没有了阿兄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她将目光下移到孔非蒙着白布的脸上,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阿兄吗?阿兄就这么没了?阿兄离开家多久了?怎么好像连阿兄的样貌都记不清了呢?
她想揭开白布看看,可是又不敢,只好努力地想,记忆中孔飞那张憨厚的脸始终朦朦胧胧地,想着想着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痛不欲生,把这一下午强行压抑的悲恸全给痛快地哭了出来。
蓦地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又紧了紧,感觉十分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她仍旧是哭,陆浅也不动,就一个姿势站着,听着她哭。
孔依依突然转身,“哇”地一声猛然扑进陆浅的怀中,把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肩膀一抖一抖地小声啜泣。
陆浅一惊,却没忍心推开她,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只将手绕开她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夜已深,山雾漫起,天空中薄暮轻垂,璀璨星河不知何时已暗淡下来,藏在淡云轻雾之后时隐时现,一轮残月挂在天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