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诏书就如一盆冰水迎面浇下,让他甚至连呼吸都好像被冻住了。
他已经完全习惯了简体字和白话文,如今再看见这骈四俪六的求贤令只觉得被当头棒喝,整个人都有些惶然而恐惧。
他已经——他已经快被临国完全同化了。
辛弃疾当初是南下奔赴临安,路上被青玉不小心撞着了,被留下来养伤,又误打误撞的开始务工留学,接触种种新奇的知识。
他虽然不断地安慰自己是要学了这些治世经国之书去改善民生,学完了就会回临安报效朝廷。
可随着自己看到越来越多神迹一般的现代之处,内心开始不断地动摇。
自己仿佛终于醒了过来一样——
四书五经对于治国而言全是空谈,文理科真正应该如何发展、世界万物运行的规律如何,所有的真相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入他的脑海里。
辛弃疾读的书越多,越觉得自己被柳恣开了窥得天机的天眼,越发难以再触碰陈旧的那些东西。
以至于他在小年夜给床下放手电筒的时候,内心都觉得荒唐还有些好笑。
去年时的自己,可是满心虔诚与祈愿,是真以为那灶王爷会踏着灯火乘风而去。
如今——
如今的自己,到底是入了魔障,还是真的醒了过来?
辛弃疾略有些颤抖的掏出了钥匙,转动门锁进了公寓。
参政院那边并不算忙,大部分事务也都已进入了正轨,大雪纷飞的天气柳恣懒得出门监工,索性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一天假,正窝在赵青玉身边喝着芝士奶盖茶看着老电影,此刻一抬头来,见辛弃疾已是一脸煞白。
那青年无法在初时的志愿与如今的新知中抉择,攥着那张纸不知所措。
“幼安。”柳恣偏头看向他,随口唤了一声:“你还好吗。”
辛弃疾听他这熟悉的普通话,此刻竟完全说不出话来,只上前两步,把那张求贤令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本来就不是个糊涂人。
宋国派人这样私下散发诏令到扬州抢人,辛弃疾再蠢也能知道这其间的用心。
柳恣喝着奶泡嘴角旁边都是小白沫,略有些讶异地接过那已经被揉皱了的通告,又抬头看了眼幼安。
那青年的眼神内疚而彷徨,仿佛迷途的旅人。
柳元首又抿了一口热饮,任由嘴巴旁边被沾了一圈白色的胡子,非常认真的把那张通告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辛弃疾:“这写了个啥?”
辛弃疾略有些错愕的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看不太懂用典颇多文辞考究的骈文,结结巴巴地翻译了一遍。
赵青玉原本坐在软毯上玩着h,听着听着也按了暂停键,扭头看向柳恣:“这是要抢人了呀。”
“……这宋国脑子里在想什么,”柳恣皱眉道:“我还以为可以搞个留学生交流计划,帮他们的人开开民智,这文章里一通帽子扣下来,搞得好像留在扬州城的人就都是叛国贼一样。”
辛弃疾愣了一下,略有些恍惚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别忘了,”柳恣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两百年前,你们可是唐朝人。”
“宋国统一了江山,勒令你们做了宋人,后来金国占了北方的土地,你生于金土。”
他目光澄明,声线清澈,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若按照守节之论来说,你岂不是应该为汉唐守节,宁死不做这宋人?”
“再往前一点,你们的文明由尧舜禹发源,推行的可是与我们民主选举制相似的禅让制,到后面却成了君权神授的世袭制——辛弃疾,你就不觉得,这不是你们文章里所说的什么‘败坏礼法’?”
这——
辛弃疾自诩读书破万卷,如今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旁边的赵青玉见事情好像不严重,又转身回去继续打游戏了。
“您……的意思是?”
辛弃疾他根本就不敢往下问。
他只有二十岁,既没有接受过现代青年的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更没有足够信赖的长者在此刻引导他的判断。
眼前的人,只有柳恣,只有这临国圣城里唯一的元首,也是如他一般会喜怒哀乐的青年人。
而柳恣,也只比他虚长三四岁。
对方放下茶杯,拿纸巾擦了擦唇周,眼神平静温和。
“辛弃疾,你这一年下来,还没有学懂吗。”
“你,根本就不用询问我的意思。”
“你自踏进临国的领土起,便是自由的人。”
-2-
辛弃疾怔了半天,露出一丝苦笑。
他还真的没有办法懂。
他自生下来,便被教导祖宗之法,无论科举婚娶,又或者是每日的时间安排,无一不应听父辈的指点教导。
他从小就诵读诗书,耳濡目染的都是要尊礼重道,要敬重君父恪守祖制,后来学文习武是为了报国尽忠,早日斗倒金国,让大宋的河山重新一统。
兴趣太多,是玩物丧志。
与待字闺中的小姐亲近,是亵渎侮辱。
更不用提与元首平起平坐,还坐在一个沙发上喝咖啡聊天。
那是他直到现在都觉得虚幻而不真实的事情。
柳恣穿军装的样子,穿睡衣的样子,干练又或者懒散的样子,他全都亲眼见过。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无论皇帝元首,都是普通人,不是天神之子,更不是神龙降世。
柳恣他可以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