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牛车缓缓地从城里朝德胜门而来,前后押送的尽是东厂番子,番子人数不下百余人,一个个都是尖帽白靴,手里若再提一根哭丧棒,整个儿就是一幅孝子出殡的场面。
出德胜门不远,就是大明工部的铸钟厂。
试铸成功之后,今天就是正式铸造永乐大钟的时候。
牛车在铸钟厂内停下,车上被扯下一个人来,双手用牛筋紧紧绑在身后,眼睛上着一条黑se的带子。
这人刚刚站定,个番子便狠狠地搡了他一把,喝道:“走!”
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按着他往前走。
纪纲双眼被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茫然地前行,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绕来绕去。
此时,他正一阶阶的往上走,纪纲心想:“这是在上金殿么?不对呀,记得台阶没有这么陡峭……”
一阶、两阶、十阶、二十阶……
纪纲更奇怪了:“金殿上哪有这么高的台阶,这到底是哪里?”
他已察觉,脚下的脚阶有些发软,踏上去还会发出嗵嗵的声音,这是木制的阶梯,绝非金殿的石阶。同时,他又感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如今还是早春天气,那热浪竟比炎炎夏日还要酷热十分。
突然,肩上的两只手稍稍加了力,叫他站住了,然后住双眼的带子被取下,身后脚步声嗵嗵响起,押解他的人退开了。
刺目的阳光先叫纪纲眯紧了眼睛。眯紧眼睛的刹那,他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很熟悉,非常熟悉。
他眯着眼,眼前的人像渐渐地清晰起来,纪纲不禁愕然张大眼睛,眼前站着的居然就是他的老冤家夏浔。然后他又注意到,很远的对面站着一群番子,中间站着木恩,未及瞪一眼这个害得他前程尽丧的死太监,纪纲便换了骇然的颜se。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左右是两座高炉,隔着三丈远,又有砾石和黄泥筑成的护台,那热浪依旧滚滚扑面而来,似乎要把他的头发、眉毛都炙得蜷曲了,他甚至嗅到毛发的糊味儿。这里似乎是……似乎是……
纪纲茫然地看看四周,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夏浔,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向站在对面的夏浔嘶声大叫起来:“我怎么在这里?皇上在哪,我要见皇上!”
夏浔平静地看着纪纲,轻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徐徐展开手中一份圣旨。
纪纲一见圣旨,顿知不妙,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夏浔没有叫他跪下,展开圣旨便沉声念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东辑事厂木恩等奏报,纪纲欺君、不敬、越权、僭越、矫诏、贪墨、勒索、用阉人、匿秀女、藏兵器、欺大臣,罔顾廉耻,无父无君,种种专擅,不可枚举,丧心病狂莫此为甚!”
高台上热如盛夏,纪纲却是听得脸上全无一丝血se,那冷汗淋淋而下,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
紧接着,夏浔便是逐条述其大罪,共计大罪十八条,小罪二十四条,待夏浔将这些罪状一一念罢,纪纲已是面无人se,摇摇yu倒。
“前事不臧,更贻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如此种种,俱有明证!朕岂可赏罚不明乎?纪纲罪恶滔天,本应于勾到之日,令赴市曹,寸磔而死,明正典刑。念其靖难之功,不忍再施折磨,着其听旨后,跳炉自尽,血肉融入大钟,永为后世之警!钦此!”
夏浔念完圣旨,缓缓收起,抬头看向纪纲。纪纲面如土灰,面容呆滞,似乎后边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清,那一头蓬乱的头发因为热浪滚滚向上,纷纷飘扬起来,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如痴如疯,仿佛一个乞丐。
夏浔双眼微微一眯,沉声道:“纪纲,你听清楚了?”
纪纲的眼神错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梦呓般地道:“没有……辽东之罪么?”
夏浔轻轻吁了口气,目光缓缓抬起,比纪纲抬的更高,望着那在热流下律动如水的天空,淡淡地道:“若宣布你辽东之罪,ji起民怨沸腾,损害朝廷令誉,你纵身死,岂非还要造下无穷的罪孽?”
夏浔轻轻地笑了笑,又垂下目光,看向纪纲,一字字地道:“你放心!枉死将士的英灵,都在天上看着你,你的罪,不昭于世,他们也看得到!”
“呵呵,我败了!杨旭,跟你斗了十多年,我终于……还是败了……”
纪纲凄凄幽幽的声音仿佛鬼hun一般缥缈:“何苦呢?你为什么非要挡我的道,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纪纲神经质地一笑,怨毒地望着夏浔:“你很得意是么?你以为这是为国为民除了一个大祸害,是么?呵呵,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啊!杨旭,你聪明一世,可知如此迫不及待地除掉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夏浔眉锋一剔:“哦?”
纪纲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道:“等皇上过了气头儿,你说他会不会想,怎么你杨旭想杀纪纲,想为辽东将士讨个公道,马上就有那么多的人,给你找出那么多的罪名出来了?”
纪纲死死地盯着夏浔,眼神带着些疯狂:“东辑事厂、锦衣卫、都察院、两淮盐商、都督薛禄……,居然都为你一言驱使、还有你在辽东无以伦比的人望……”
纪纲疯狂地大笑几声,对夏浔道:“你说皇上会不会由此心生忌惮?就算皇上自信能镇得住你,可皇上年事已高,他会不会担心子孙镇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