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小说>言情总裁>月冷长平>29 故事今人嗟

“每日三个时辰,全身热不可挡。水不欲饮,食不下咽;到了子时,腹中又如冰冻侵蚀。每日这样冷热交替着煎熬。这样的病,你说好治么?”靳韦慢声道。

“怎会如此?”月夕一把抓住了靳韦的胳膊,指甲几乎都掐进了他的肉里。靳韦未推开她,只冷声道:“脉象忽大忽小,忽快忽慢。假热真寒,实则是阳虚欲脱,寒邪内闭,阳气不能下降,阴阳不能交通。”

“爷爷怎会染上这样的病症?”月夕又惊又急,百思不解,“他从前只说自己时常身上疼痛,我只当这次只是痛的厉害了……”

靳韦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如何得病,已不可考。他几十年戎马生涯,毛病积少成多,再至恶化,也是有的。”他压低了声音,“可你爷爷却觉得是自己杀人太多,鬼邪入体,非要借烈日之力,驱逐鬼邪……”

月夕一惊,抬起头来:“天下哪有鬼神?爷爷这是心病……”

靳韦道:“你不信我不信,可你爷爷却信。鬼神作祟也罢,心病难医也罢。武安君确实染了重病。我只能当做内火郁结,慢慢下药调理。他若肯借机远离杀场,去渭水边灞桥上钓钓鱼,安治心病也好,秦王也拿他没有办法。”

“只治标不治本,绝非长久之策……”

靳韦伸手一揽月夕的肩膀,将两人靠的极紧,细声道:“治本之法固然有,可实在太难。何况……应侯一向嫉妒武安君的军功,与其等他设计相害。不如此放下军务,岂不两全其美?”

月夕和王恪面面相觑,不出一声。靳韦又问道:“听说秦王又叫你去上党?”

月夕默默点了点头:“赵国派了廉颇据守上党,与左庶长相峙不下……”

靳韦冷笑道:“除了武安君,秦国现今这几个大将都难成大器……”他瞧见王恪瞪着他,立刻学着王恪一样翻了翻白眼:“瞧什么,你是傻小子,你爹爹不就是大傻子么?一把年纪还要死丫头暗中护着……”王恪哼了一声,转过了身不理他。

“王龁眼下暂无胜算;应侯觊觎军权;秦王新掌权柄不过几年,既离不开武安君,又怕武安君功高震主。秦王想左右兼顾,只能叫你去。你这秦王与太后亲信,武安君亲孙女的双重身份,随便一句话,都可以安这些武安君旧部之心。以你牵制武安君,以武安君震慑军心。”他“哈”了一声,“其实就是让从前这些跟随你爷爷的人,安心去送死罢了……”

他话语又直接又难听,却句句都是实情,连王恪都重重叹了一声。月夕却只是笑道:“我这个小小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小师兄你太抬举我了。”

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骑术再精,功夫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可有时候,一个小女子,却真是比上千军万马,都更有用处。

靳韦嘴角一撇:“我奉应侯之命,明日要去韩国。”

“你去韩国做什么?不怕韩王发现了,捉拿你问罪?”

“我是堂堂大秦丞相、应侯范睢的常侍,他小小韩王逢迎还来不及,竟敢问罪我?要不是冯亭现在去了赵国,我还想问他擅杀靳蘣之罪呢,”靳韦冷笑,“我去韩国,自有别人去魏国。两国都要识些实务,莫要同赵国沆瀣一气。”

他是一心要让赵国陷入孤军作战之境了。月夕长长的叹了口气,良久道:“小师兄,中山已经灭国,你一人再是如何,也是孤掌难鸣。你何不学学吕盈,放下这些恩怨,好自为之呢?”

靳韦面色一僵,半晌才沉声道:“你都晓得些什么?”

“师父临终前,叫小恪转告我你的身份。我什么都晓得了。”

“临终?师父他……”靳韦正要饮茶,顿时一怔,那茶竟然喝不下去。过了许久,才一杯一杯地几乎将一壶茶饮尽,这才将茶碗往桌上狠狠一砸。

他眉心一蹙一蹙,似在强忍着什么:“师父的后事,是……”

“师父去世时,我正在跟前。恰好信陵君亦赶来了云蒙山,他叫我先去寻月儿,后事都是他在处理。”王恪黯然道。

靳韦一直冷笑听着,这时低声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直到那年靳蘣在云蒙山下寻到我,我才晓得自己竟然是中山王后裔,而靳蘣本是我国的一个臣子。”

“你是晓得了自己的身世,才决意弃医学武?”月夕扫了一眼茶楼的另一边。茶楼小二和茶客们仍在那里高谈阔论义渠之事,言语中甚是猥琐,王恪听得忍无可忍,站起来朝小二走去。

“我陡然晓得自己的身世,实在有些不堪重负。脑子一热,想着若能速成功夫,去杀了赵王,便可一了百了,这才铤而走险偷学玄鉴功。可还是被师父发现了,我心中怕师父责罚,便一五一十什么都对师父说了。”靳韦声音微颤,“师父没责罚我,只说叫我放下恩怨,将我逐出了太一门……”

“师父告诉我你的身世,也只是怕你行差踏错,要我力所能及,好护得住你一点。”月夕垂下了头。她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越御风也不过是晓得她身后有秦国王室,才会做如此安排。

靳韦一听,握住碗的手不住地颤抖,忽听“咔嚓”一声,那碗竟被捏出了两道细纹。

那飘然出尘的老人,他们已不能再见了;云蒙山的旧日天真时光,他们也终究是回不去了。他们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一样,背负着命运的摆布,即便伤痕累累,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仍只能步履蹒跚朝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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