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苏眉仍然记得首相脸上的表情。 那个表情非常惨淡,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忧虑、无法言说的失望和悲伤,让他当场衰老了二十岁。他成功地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只抽了一下鼻子,环顾变成废墟的音乐室,又和他们敷衍了几句,请他们暂时留在王都,以便处理后事的人可以找到他们。
苏眉知道,他想的比普通人更透彻,也更快地考虑到各种可能。比如说,王后陛下有没有卷入这件事,事先知情不知情?托鲁克森宫里是否藏着其他怪物?特里埃斯把火巨人从逃生密道引进宫殿,那么,密道是否受到了污染?
他必须处理国王之死给政治、军事、民生带来的影响,要向卡加王子交代兄长的死亡,更得做好准备,应对王都和附近地区的疫情爆发。
火巨人仓皇逃跑时,手掌里的石球掉在了地上,被苏眉捡到手里。这是他们得到的第一份粘液,虽然洒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已经足够研究了。
清理工作持续了许久,当天稍晚些的时候,托鲁克森宫被认为“受到威胁”,其中生活的人需要全部撤出。王室成员转移到王都西边的王家庄园,等待行宫清理完毕。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苏眉等人才得以离开现场,前往女伯爵安排好的旅馆,直到王子殿下从海岸返回。
杰卡尼斯表现的就像奥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只是没那么殷勤。他其实很看得起自己,否则不会刚刚完成进化,就认为有争夺军团长位置的资格。但是,王都对他来说,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斐云教会总部就设在王都,有多名枢机主教与大主教在此工作。他如果四处乱跑,很容易被人当成敌人。
出于这个原因,他态度始终很谨慎,从不乱跑,并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苏眉曾想把他塞进骑士团地下的那个传送门,想了想,又觉得最好等待巴赛林。从头到尾,她与无尽荒漠的联系都是通过它。除非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使用其他方式接触他们。
这天晚上,她站在窗前,出神地看着王都夜空,稍微想了想杰卡尼斯的问题。他收起了恶魔的外形,正像件下垂的风衣,乖乖待在房间一角。如果魔将,甚至沙克拉玛本人赶来,她想他可以和奥斯搭伴逃跑,说不定能刷出逃跑距离的新纪录。
现在,她很容易就能切换两种不同的视野,只需要花费一个念头的时间。在这个世界,魔网无处不在,唯有死魔区才能抵挡它的入侵。它就像阳光,只能被一小部分人利用的阳光射出的法术符号就展现在她面前,如同组成阳光的彩色光芒。
即使在深夜,它们也清晰可见,绝对不因为环境而稀释。有时候,她很能理解那些成名法师的心情,明白他们为什么深居简出,常年孜孜不倦地研究魔网。他们通过努力,驾驭更强的力量,让自己变成超越凡人的存在。这种感觉如此美妙,以至于心甘情愿放弃表面上的风光。
但很快地,她的思绪就从魔网中挣出,转回更加实在的现实。
据说纳恩希塔亚明天赶来,协助处理深渊入侵的问题。萨因的一位皇子与他同行,作为女皇的代表,观察恶魔动向后,再与新继位的国王商讨合作事宜。
她很欣赏他们的迅速动作,却不抱太大希望。她心中有着更深的阴影,牵扯到他们本身。
费斯缇丝和瓦达伦并没有真正死亡,但已经全无用处了。也许过个几百年,活火熔狱第三次入侵凡世时,他们才有可能爬回来参战。然后,米利特一见克雷德,立即判断自己不是对手,什么都不要地转身逃跑,仿佛饿狼面前的兔子。
她非常好奇沙克拉玛的心情,更想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赶来,用庞大的体型和恐怖的力量碾压他们。
幽星同情平民,是因为平民生来弱小,缺乏作恶的力量。他们一生之中,无力惹起任何风波,却经常受到风波的连累。以巫妖为例,它混成现在这样,纯粹自作自受。它的行为经常充满风险,必须承担胜利与失败的后果。但普通人,在恶魔眼里卑微渺小的普通平民,却几乎从不做这样的事情。
她抱有和他相似的想法,所以从心底里祈祷它尽快出现。它越拖延,古神之心就越容易恢复到正常水准。它们两个都有可能变的更强大,给凡人带来更严重的损失。
克雷德站在她身后,这时缓步向她走来,似乎想说什么。就像过去那样,晚上没有事情需要商量时,凯会带上头骨和狗头,早早离开她的卧室,给他们两个独处的时间。杰卡尼斯初来乍到,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很可能要等她出口赶人,才会乖乖离开。
这家旅馆离内城不算远,从二楼眺望,可以看到行宫外侧高大的灰色石墙。石墙外侧终夜灯火通明,许多穿着轻甲的士兵跑进跑出,看来是打算利用今晚的时间,彻底解决托鲁克森宫的安全问题。
“我一直有着预感,觉得自己难以逃脱过去的羁绊,”忽然之间,克雷德低沉地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苏眉苦笑了一下,回答道:“从沙克拉玛爬出熔岩起,这件事就已经注定了。但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可能看出它和凡世的关系。把古神之心养到生出自我意志,拥有复苏的渴望,再考虑吞掉它的事情,是非常危险的。我佩服它的勇气,它应该非常,非常地想成神,以致不顾一切。”
克雷德也笑了,说:“我认为没有不想的人。”
他将手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