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庄是个小山村,人口不过几百,坐落在鸡鸣山的脚下。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张石头看到的是一片荒凉和破败的景象。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基本上没有完整的院落和房屋,处处都是残垣断壁。中午时分,竟看不到几家炊烟升起。偶尔听见几声狗叫,入耳却似哀鸣一般。村子里倒是能看到几个老人和孩子,然而却如惊弓之鸟一般,看见陌生人,立刻躲了起来。
进了一个破落的小院子,老汉还未喊门,门缝里就挤出两个脑袋,争相喊道:“俺爷回来啦!”
进了堂屋,少不得和这一家人寒暄一阵。张石头自小在农村邻里之间长大,没少光着屁股到处串门玩耍,对这种环境天生的一种亲切感。不一会就和这一家人热络起来。
老汉一家姓齐,膝下只有一子,在绍兴六年被金兵抓走当随军苦力,至此再也没能回来。留下儿媳带着孙女和俩年幼的双胞胎孙子与他老两口艰难度日。
“老伴儿,你舀点热水给石头这娃洗把脸;大妞,你去帮你娘把菜拾掇拾掇,大壮二壮你俩别乱跑了,赶紧上被窝,天冷着哩!”老汉回到家里立刻显出了家长的尊严。
齐大妞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但是在这个年代,十五岁的姑娘已经不算小了。十四五岁嫁人的大有人在,十六七岁正当时,再大就成老姑娘了。其实大妞不是她的名字,甚至连小名都不算。从小就被长辈这么叫着,长大了也没有起过名字。这个时代里的贫苦人家就是这样,女娃子命贱,名字只是个代号,有的叫就行了。
大妞是张石头来到大宋见到的第一个女孩儿。身材不高,一双眼睛也不大,但是很清澈。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总喜欢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身上的碎花小袄打了不少补丁,小袄有点大,明显穿的是她娘的,但是浆洗的很干净。左右两个乌黑的头发辫垂在胸前,见到张石头先是躲在了他娘的身后,寒暄时,闪出来颔首道了个万福。轻声叫了一句“石头哥好”。
张石头不自觉的就拿大妞和他们张家沟的女孩子比较了一下。这一比,差距咋就这么大哩?都是乡村穷苦人家的女孩,起码在礼节上就输了。看人家大妞,举止有礼、进退有据、对答得体,尤其那微微欠身的万福,更是把女孩子那种柔美展露无余。远的不说,就说福旺叔的女儿小翠,见到张石头从她家小卖部经过,就立刻双手叉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嚷嚷道:“张石头,你瞅啥瞅?告诉你,别想打俺家香肠的主意!”好家伙声音能甩出几条街。张石头从来不会和女孩子吵架,遇见小翠就像老鼠遇见猫,有多远躲多远。
张石头内心经过这么一番对比和品评,立刻觉得自己的审美层次提高了很多,不禁有些得意:俺娘总说俺在女孩子面前不开窍,将来怕是要打光棍。她哪知道其实俺的眼光毒辣着哩!
大壮和二壮只有六岁,都扎着个朝天辫儿,虎头虎脑。只有他俩敢不听他爷爷的话,仍旧在堂屋里跑来跑去。俗话说:“庄家佬,都向小!”,齐老汉看着两个满地乱跑的孙子不听话,反而是满脸的溺爱之相。
过不多时,大妞就端上来几个盘子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张石头一见大喜,本想着能吃点儿白水煮野菜就不错了,居然是野菜团子。野菜做成团子,是要掺面粉和的。齐老汉请张石头先拿,张石头说什么也不肯。两人正在几个野菜团子之间谦让,忽然听到村子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哭喊喧闹之声。
齐老汉顿时脸色大变,站起来吩咐道:“大妞,快和你娘躲到里屋床底下。”一时间屋里乱成一团。大壮二壮吓的爬进了被窝。
“老伯,这是怎么了?”张石头顾不得早已饿扁的肚子,诧异的问。
“哎,这些祸害人的东西,还是来了!”
“哦,你说是金兵?”
“不是金兵,听刚才的嚷嚷声应是李成那帮汉奸狗腿!”
老汉瞅着张石头,皱着眉头发愁:“娃儿呀,你到哪儿躲呢?床底下也藏不了三个人啊!”
张石头脑袋里可没有宋人心中的国仇家恨,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家皇帝老儿搞得民不聊生,东北的女真同胞们趁机抢地盘,至于那个汉奸将军李成,就是一个投机份子。这就好比是张家沟的一户人家,家长不争气,远房亲戚找个茬儿来占便宜,儿子也伙同外人倒打老爹一耙。这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关起门儿来,是一家人,打打闹闹而已。
张石头摸了摸干瘪的肚皮,问齐老汉:“在军营当劳力管饭么?”
齐老汉一听就怒了:“你这娃,是吓傻了?军营的饭也能吃么?”
张石头看到齐老汉生气,心头也泛起苦涩。低下头小声的解释:“俺现在就是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到哪里去不都是为了一口饭么!”
齐老汉闻言默默无语。
听到院子里有人吆喝,齐老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开门而出。
来的果然是汉奸兵,满嘴地道的河南话。四个大兵中为首的一个,马脸、三角眼、瘦长身材,手里提着一口朴刀,不知刚在哪家威风过,扬扬下巴对齐老汉道:“你是这家家主么?快把家里人都叫出来。”
齐老汉还未说话,兵士身后就闪出一个人来,这是村里的保长齐连东,也是这齐庄最大的一个地主。如今兵荒马乱、战祸连连,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啊。尤其青壮人口锐减,齐连东的田,大半都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