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原本以为暮朝听了自己的话,即便不喜悦至极,至少也该感动落泪,却不曾想怀中佳人虽已落泪,但泪眼凝注间却溢满无助与悲伤。
“彻儿想看到阿娇怎样的反应呢?欣喜若狂的紧紧拥抱住彻儿,感谢你舍弃红颜美妾甚至舍弃朝局安宁只为给阿娇一个承诺吗?”
刘彻心中一凛,皱眉凝视着神色悲戚的暮朝,只听她缓缓说道:“若是以往那个将爱情视为生命全部的阿娇,的确会欣喜非常,甚至早就泣不成声的感谢彻儿肯给她这样难得的承诺。可是,经历了种种悲伤起落的我,看到了生命之初的艰辛与不易,也见到了人生末路的无奈和感伤,早已不再将情爱当初一切的阿娇,再也不可能变回那个只因彻儿一句承诺便忘乎所以,付出全部的单纯女子。”
暮朝低下头来,掩去眼中的不屑,幽幽叹道:“更何况,如今的彻儿已不仅是阿娇的表弟,更是高高在上的大汉帝王。不知彻儿有没有注意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彻儿即便面对青梅竹马的发妻,也永远以‘朕’自居。就如今日彻儿给阿娇的承诺,本应甜蜜动人的情话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难道只有身为帝王的彻儿才有资格谈舍弃、谈失去吗?莫非彻儿以为嫁与你为妻,阿娇便不曾舍弃,也不曾失去过任何东西吗?”
刘彻听闻此话,却是眉头微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抹修长俊逸的儒雅身影,那个脸上永远带着恬淡笑容的兄长刘荣。
刘彻深知,若非栗夫人当年不识好歹,窦太主原是要将阿娇许配给太子刘荣的。若是栗夫人再聪明些,接受了窦太主的好意,想来温文尔雅的刘荣应该会十分宠爱迁就阿娇吧,阿娇应该可以稳坐后位,得享应得的尊贵荣耀,怎会如今日一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居于椒房殿。那样的阿娇,会更快乐、更幸福吧!
想到此处,刘彻心中忽然很不舒服,仿佛自己珍爱的宝贝被人觊觎了一般,怒而警惕,偏又不忍责怪阿娇,却又无法忍下心中的嫉妒与懊恼。
刘彻伸手抬起暮朝肖尖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沉声问道:“能让你如此痛而遗憾,莫非是什么要紧的人惹的你这般不甘?”
暮朝先是一愣,随即轻笑起来,“彻儿以为阿娇是为了何人心痛遗憾呢?阿娇的心思,彻儿原来竟不知晓?”
刘彻愕然,随即想起阿娇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年幼之时便心系自己,整日围在自己身旁,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样的阿娇,如何有时间、有机会与其他男子交好?自己当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竟然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来。
刘彻沉思片刻,又追问道:“那么阿娇所指的舍弃与失去,究竟所指何人何事?”
暮朝凝视着刘彻幽暗深邃的眼眸,眼中闪过哀伤与失望,淡然道:“彻儿既不知晓,即便我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或许彻儿还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如果有一天,彻儿想清楚了,明白阿娇舍弃与失去的究竟是什么,那么彻儿或许离阿娇心目中的夫君便不远了。”
刘彻心中震动,惊讶的望着暮朝,却见她唇角微扬,苦笑道:“时至今日,我不敢让彻儿再为我舍弃什么。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就在这间彻儿曾许诺金屋藏娇的椒房殿,彻儿满面怒容的对我说,你忍受够了我的任性与骄纵,再不愿被我那无用的爱情所扰。彻儿扪心自问,今天彻儿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真是全部为了阿娇么?我实在不愿当彻儿对我情谊转淡之时,再想起今日种种,想到那些彻儿以为的为了阿娇而舍弃的人和事,将一切罪责尽数推到我的身上。”
暮朝觉得头痛欲裂,心中烦乱已极,实在没有精力继续与刘彻应对周旋,声音逐渐转厉,清澈的眼中现出久未见过的固执与愤怒,“其实,今天的彻儿早已大权在握,是名副其实的大汉帝王,若是彻儿心中不愿,又岂会为了一介女子做出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来?我虽然不知彻儿如此决定的原因,但却十分清楚这必是彻儿自己的心意,彻儿又何必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而我,再也不愿做这样的借口!”
暮朝微顿,凝视着刘彻已然显出怒意的双眸故意说道:“世人皆言夏亡于妹喜,商纣惑于妲己,周祸起于褒姒,岂不知自古女子便为男子争夺的战利品、或是承担男子过失的借口,都言美人误国,然美人何辜,只不过是所谓英雄们推脱责任的借口罢了。”
刘彻已被暮朝的话激得红了眼眶,见她竟敢将自己同那些昏聩的亡国之君相比,刘彻恨不得好好与她争辩一番,又想干脆将这个不知好歹、罔顾自己心意的女子抛在一旁再不理会。然而,刘彻望着暮朝虽然高傲的与自己对视,双手却护住隆起的小腹,这个几乎是本能的保护动作却看得刘彻心中一软,终是将怒火压下,将暮朝甩开,怒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