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的洞房花烛夜,无眠。她也不知道贾宝玉睡着了没有,自己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呆呆过了一宿。
整整一个晚上,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夜很漫长。
等到天终于亮了,薛宝钗摸摸索索起了床,大红的嫁衣已经收起来了。她这一辈子再也用不着了。
穿了一件儿平日里八成新的棉袄,她就坐在镜匣子前梳头。
宝钗头发养得很好,又黑又密又亮。
如今已经不能梳姑娘家的发式了,她已经成亲了,该梳妇人的发式了。她不会梳,手法很生涩。
窗外微微有光照进来,宝钗就着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嘴唇都有点儿发白,目光躲躲闪闪。
这是谁?
这是我吗?
薛宝钗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的她满脸的慌张、满脸的怨恨、满脸的疲惫……
这真的是我么?
我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蓦然间,宝钗梳子停顿在发间不动了。乌黑的发丝里有几根刺眼的雪白色。
我有白头发了?
我怎么会有白头发?
宝钗缓缓扒开自己的头发,细细对着镜子查看:一根,两根三根……
好多的白发……
我什么时候头发就白了这么多?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宝钗身子有些颤抖,目光中满是不敢相信,满是忧伤。
我才十七岁,十七岁就有白发了。
今天是我新婚的头一天,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惊惶、怨恨、哀愁、绝望、无助……
这就是我?
我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么衣服模样?
她闭上了眼睛,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屋里的炭盆燃尽了,屋子里一点点变冷,她的眼泪冰凉冰凉的。她的心也已经凉透了,如同昨夜还熊熊燃烧的炭盆一般,熄灭了。
床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宝钗扭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宝玉起身在穿衣服。
他低着头,看也不看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一眼,飞快套上外衣就下了地,急忙走了出去。
薛宝钗对镜苦笑,继续开始梳头,一不小心一把头发就被她抓了下来。
她正望着手里的一把头发发呆,麝月和秋纹就已经走了进来,悄悄站在她身后,低声问道:“宝姑娘……不,二奶奶,我来帮你梳头好不好?”
这一句二奶奶,叫得宝钗无比心塞。
二奶奶?
我什么时候是二奶奶了?
我算什么二奶奶?
宝钗苦笑,脸色更苍白了。
麝月不吭声,拿过梳子,慢慢帮她梳头,秋纹扭身去收拾床铺。
宝钗心里一动,想要出声阻止,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奶奶,一会儿给您施点儿脂粉?这些日子太忙了,二奶奶脸色有点儿不好。”
麝月低声说道。
“好,那就抹点儿吧,看着也好看些,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不能叫人瞧着不好看啊。”
宝钗低声叹息。
秋纹收拾好了被子,看着洁白如雪的床单发愣。
不是……不是应该有落红才对么?
为什么白得这么耀眼?
秋纹有些发愣,但还是很快叠好了单子,放在一边儿。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儿?
秋纹心里疑惑不已:难道说宝姑娘已经……不可能,怎么可能?
难道说,昨天夜里,她们两个人并没有……
并没有……
秋纹不敢再吱声,悄悄走过来,低头拧了一把毛巾,递给宝钗擦脸。
“昨天夜里,你们宝二爷和我并没有……他心里只想着林妹妹,我们做不得夫妻。”
宝钗低声说道。
麝月和秋纹大惊失色。
尽管她们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但是听宝钗说出来,二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两个天天在屋子里伺候,这件事儿是瞒不住的。我索性就告诉你们,但不能叫太太知道,免得她担心。”
“这……这……那二奶奶你……”
麝月和秋纹看向宝钗的目光里满是同情:怎么会是这样?
这不是活活要坑死了薛宝钗么?
“日后,没人的时候,你们还叫我宝钗就好。若是有了外人,你们再叫二奶奶。”
“好,好……”
麝月和秋纹心中怜惜宝钗。这么好的一个女子,为什么如此命运不济?
“给我抹点儿脂粉吧,抹得厚一点儿……”
薛宝钗叹息。
“好……”
麝月和秋纹低着头小声回答。
王夫人昨夜一夜好睡,数年的心愿今朝得以实现,她说不出的得意。
一大早,她就起了床,叫玉钏儿感紧给她找了新做的衣服出来穿上,等着宝钗和宝玉过来敬茶了。
玉钏儿见到一脸得意的王夫人,心里忍不住好笑:“真不知您怎么就那么高兴?您那宝贝儿子根本就没和您精挑细选的儿媳妇行周公之礼吧?”
昨日二人成亲后,玉钏儿可是亲自去看过的。那宝玉依旧还是气定神闲地在看经书,准备做和尚呢。
至于宝钗姑娘,她顶着红盖头在床上坐了一天一夜是不是?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倒是可怜起宝钗来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生生就叫她们给坑了。
那宝钗也是,不哭不闹地坐在那里,看着可真叫人心疼。
更可笑这王夫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想着要喝媳妇敬的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