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笔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
陆陆续续又划了十几个数字,换纸,再算,还是不对。
东方瑶终于搁下笔,歪着头把这本厚厚的账本合上。
“如何了?”
“不对。”
“不对!?”
芍儿的反应显然比东方瑶更大,一脸苦恼的样子:“啊,这可怎生是好呀!”
其实东方瑶早就知道,交到她手中的这些账本肯定会有漏洞。凡是各州县有赈灾修水利这等差事,定是肥差,没有贪污才怪,只是做假账又算是技术活儿,尽管有漏洞,高人也能都给你填补上,总能叫你一个外行什么都瞧不出来。
只是唯一让东方瑶惊讶的是,杨绍元这本假账本,实在是粗制滥造。
假如算一户人家一斗米能吃十二天,楚州大约有一万五千户的灾民,按照灾期两个月六十天算,这些灾民大约需要七万五千斗米,十斗为一石,也就是七千五百石米,而标注着“永昌二十年”的这份账本上光“米粥”一栏竟然就写了一万两千石,也就是多凭空多出了四千五百石,这其中的差价,何去何从不言而喻。
杨绍元看准了东方瑶即便知道是假账也无可奈何,所以连造假都懒得造妥帖了。
东方瑶真是忍不住想笑,杨绍元这个老滑头,实在是滑稽的可爱。
早先她拿自己的假功夫算计他们,不过是威慑而已,就算是昨日的撒酒疯都是无奈之举,谁知这个杨绍元是愈发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欺负自己初来乍到不熟悉事务。
不过就是想算计她嘛,杨绍元已经得逞了,既然如此,可别怪自己再算计他,想要钱,那也要付出点代价。
不多说,东方瑶当即修书一封,叫来黄辞,嘱咐他一定要亲手将这封信送到目的地,不得被任何人发现,黄辞也不磨叽,应命便离开。
“娘子把黄大哥支走了,没人保护娘子怎么办?”芍儿担忧道。
“这件事除了黄辞,我谁也不能相信,所以只能他去。”
东方瑶暗忖,这一来一回大约也就一个多月,不会这么巧就出事的。
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想着目前还没什么大事,她便换了便装,打算去承河上看看水渠修的怎么样了。
由于去年大雨,新修的水渠只坚持了三日便再次坍塌,然而何长史却坚持不是水渠的问题,他向太后进言,这水渠自己修的很牢固,可是架不住这清不干净的淤泥和变化多端的天气。
他治水秉承的是两个观念,“因势利导”、“束水冲沙”,也就是自他两年前来到这里便为清淤做准备,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建了坚固的水渠,可是没成想去年的一场大雨,令他一片心血付之东流。
按道理,这法子是良方,为何会出错呢?
站在岸边向四处眺望,完全是一片宁静祥和。
如果没有亲眼见识去年那场大雨,恐怕谁也想不到平时温驯的承河肆虐起来会如此的凶悍。
低平的地势,其实也是致命的缺陷。
“那是什么?”
目光向四周扫去,除了来来回回光膀子的工匠,便是一片飞沙走石。
“哦,那是座亭子,长史娘子可要去坐坐?”一个工头恭敬道。
东方瑶微颔:“也好。”
小亭很近,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东方瑶打量面前这古朴的红柱和梅花亭角,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工头咳嗽了一声:“唔……尚无,娘子可要赐一个?”
东方瑶笑着摆摆手:“不必了。”
那工头却殷勤怂恿:“娘子莫要谦虚了,小的可是听说娘子在长安的时候颇受什么墨文人客的追捧,写的文章也是……嗯……甚好甚好的!”
“是文人墨客,工头儿,你说错了!”芍儿撇撇嘴,大声纠正道。
“呃……”工头老脸一红,连连躬身:“娘子恕罪,小的、小的实在是不会说话,找不到合适的词……总之娘子您的诗作天有地无,若能赐名留下墨宝,那也是我们承河之福了!”
东方瑶看着那工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显得不好意思了。可她也不是傻子,早就知道之前自己可不是凭借文名著称于世,如今这工头如此理直气壮的侃,不知道的还以为实在讽刺她。
“若是想好了名字,我自会找人来休整。”她微微一笑,答应了工头的请求。
随即又问了他一些琐事,那工头也都一一答了,看着天色不早,东方瑶方才和芍儿离去。
东奔西跑了一下午,此时坐在马车中,也是浑身的疲惫。其实自打出长安以来,东方瑶就没感觉有一时半刻的放松。
楚州这个陌生的地方,处处险恶,比起长安有过之无不及,可长安,毕竟是她的故乡,即便再凶险,东方瑶也踏实;如今离了长安,归途之日遥遥无期,公主和芸儿,也分离不见……鼻端微微酸涩,东方瑶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然而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了。
“怎么了?”东方瑶皱眉,轻声问。
芍儿掀开帘子,对东方瑶低声道:“娘子,前面有一妇人和小孩儿跪在路边。”
妇人和孩子?
东方瑶赶紧探首一瞧,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着麻衣的年轻女子,正领着一个七八岁同样麻衣的少年跪在路边。
那年轻女子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感觉到马车上有人下来了,她赶紧拉着儿子磕头:“贱妾鸣冤,求东方长史做主!”
头嗑在地上发出“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