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虽然也在明阳山上,不过离繁华的商业新区并不远,方雨也不知道走了几个岔路便走在了夜晚人山人海的街道上。她低着头,压着衣领抵御寒风的凛冽,在人群中毫无方向地穿插走过,身边美丽的夜景、繁乱的商业大厦闪烁着绚丽的霓虹。
小时候过年街上商店并不多,方雨记忆里的大年初一总是在鞭炮声中度过的,各种各样绚丽的火焰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落,响声沸反盈天。她最喜欢一种好像叫做“花筒”,很大的圆筒,裹着红色艳俗的纸皮,像是一尊大蜡烛,引线在最上面,不算太长,所以点燃之后就要立刻往回跑,有的时候还没跑太远就能听见身后“吱溜”的一声,平地生出巨大璀璨的火花树屏,金色的光像是丰沛的光雨纷纷扬扬地喷洒出来,越喷越高,磅礴的美丽,好像要一直灼烧了天空。
方雨不知所措地站在街头,仰望满天的焰火,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显得她如此孤单。
“方雨!”
她回头,看见顾江城在人潮中朝她挤过来,俊眼修眉的男子在人群中惹得不少人回头去看,他却只是焦急地搜索着她所在的角落。下意识地,她拔腿就跑,没跑几步便被他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方雨,你能不能先听我说!”
方雨猛地把手臂拉回来,回头朝他吼道:“说什么?!说顾江晞怎样给我妈妈脸色?说我妈心里要多难过?那道剁椒鱼头,我妈足足练了五次!她最讨厌吃辣,还一次一次地做,弄得满屋油烟,生怕做得不好吃!可是顾江晞连筷子都不动一下!顾江城,你大可以宠你堂弟、堂妹,你们顾家大可以过你们那种炙手可热的权势生活,可是别指望我就会因此而讨好你们!”
她说了好多,停下来喘息着,他也冷冷地注视着她,整个人好似石雕一般纹丝不动,沉默无言。身边的人都在打量他们之间的对峙,匆匆走过。
“我过得是‘炙手可热的权势生活’吗?”顾江城讽刺地扯了扯嘴唇,“方雨,你不愿意讨好我是不是?我怎么觉得我在千方百计地讨好你呢?”
方雨有点窘迫,仍旧气愤地偏过脸去。
“继续说啊!”
她咬着下唇,不肯出声。
顾江城忍着翻腾的怒气,沉下声调一字一句地说:“三伯他们这一代的人都经历过不少沧桑,这点小事就承受不住吗?二婚这种事情本来就盘根错杂,伯母忍让是不想让关系更加复杂,你却这样不懂事,既搅乱了局面,也让伯母更加难做。”
方雨冷笑,“忍让?就是因为她忍让,才会让人家欺负!她再怎样忍让,也轮不到你们顾家人来欺负!”
“伯母是个成年人,就算觉得不舒心也应该是她来发脾气。你敢说你今天发这通脾气不是因为你压根就不想让伯母改嫁?!方雨,你要学着放手,你总不能一直替她战斗...... ”
战斗?这个词用得很好,尖尖的像一把刀子,狠狠捅进方雨的心里去。她一直没有想过她骨子里的倔强其实是在为母亲战斗。可是他知道些什么?他把话说的这样有条理,安然无恙地侧眼旁观,可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说她不懂事。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要为别人而坚强,而她就是这样的例子。小时候她脾气就倔强,父亲喝了酒打她,母亲就抱着她哭,替她挡着棍棒,母女二人被父亲拳打脚踢地扔出了家门。
母亲被父亲欺负了从来不会跑到娘家去哭,只是一个人带着她在外面走,走了很久觉得父亲肯定醉得睡下了才敢偷偷地回家。那个时候过了十点钟街道上就没有人了,她和母亲却像幽魂野鬼一样走在无人的街上,街灯微弱,只能照亮她和母亲流着眼泪的脸,前面的路好似没有了尽头的黑暗。走累了母亲便带着她在街头的马路沿上坐下,她小小的身体规规矩矩地坐着,仰起头来看小小的飞蛾在结着蜘蛛网的路灯下飞撞,一次又一次,噼啪作响,最终收了翅膀伏在灯柱上,土黄色的翅膀还在一起一伏地振动,在昏暗的灯光里扯出晃动的、孤单的影子。
有一次,一个醉汉走过她们身边,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方雨有点害怕,被母亲一把拉到身后去。她从来不见母亲大声说话,却在那时拔高了声音把他说的话歇斯底里地骂回去。那个醉汉反倒好像有点吓到了,跌跌撞撞地被另外一个行人拉开。那人赶走了醉汉,又上前跟母亲说:“大姐,您别生气了。不过您看,这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啊,身边还带了个孩子,这道理您也得想想......是不是? ”
等那人走开了,母亲眼泪哗啦就流下来了。她蹲下来盯着方雨,双手牢牢地握着方雨稚弱的肩膀,手指握得那样紧,手指关节都没了血色。
“方雨,你要给妈妈争气!你听见没有?将来你得给我争气......”
方雨一直觉得人生其实是一部很长的电影,很多模糊的镜头,很多穿插的人物都并不重要,但是有时候那么一两个人,一两句话,便注定了所有情节的发展。母亲那天说给她的话就是这样的决定她一生的一句话。从此以后,她所有吃的苦、受的累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实现自己的诺言。她一路的勤奋努力其实都是做给母亲看的,等到她回到她身边,母亲却已经找到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生活,而她应该做的只是退出去。
她最怕人家说她心里的疙瘩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