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晋江比平时早起了一会儿,归整房间里的东西。
大大小小的纸板箱上,用记号笔写着内容物和编码。比如,指的是当季最常穿的衣服,放在衣橱最外侧的格子里。
苏晋江心情不错,一边整理,一边像个神经病一样念念有词:“aooneanother!”
大学里他就是这么在寝室练口语背课文,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不用猜测别人是什么患者。
忙活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屋子大致有个能住人的模样了。还剩下一个封条有些陈旧的箱子,苏晋江没有打开,照原样摆在了不碍事的墙角。
这个箱子是他离家时带出来的,搬了几次家都放在身边,但从来不打开。倒不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有多神秘多金贵,就是用不着又舍不得扔掉。
拖完一遍地板,苏晋江捶了捶腰,打算叫个外卖。手机就在这时冷不防响了起来。一看屏幕,苏晋江愣了一下。
“aaa111”,是他在手机通讯录里给父亲取的名字。这个号码因此总被排在联系人界面的第一位,但也仅仅是排在那里而已。他几乎从来没有拨出过这个号码,也没有接到过对方的来电。
苏晋江迟疑了一秒,才按下接听。
“喂?”
他没敢直接叫“爸”。如果电话对面应答的是个陌生人,他一点儿也不会吃惊。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父亲的手机丢了,被别人捡了去,才会拨电话给他。
“喂。”确实是父亲的声音,低沉,紧绷。
苏晋江头皮一麻,胳膊上陡然就起了一层粟。以前父亲每次要大发脾气之前,就是这种音调,他太熟悉了。
“你演那么一个电视剧,是什么意思?”父亲的语气压抑着怒意。
苏晋江哑然。父亲说的应该是《黑色蝴蝶》。父亲搞不清网剧和电视剧的区别,一律称为电视剧。
“丢人现眼!”父亲的音量猛地提高了,“想让别人戳我们的脊梁骨?!你不怕难看,我怕!”
“不是,爸,那电视剧怎么了?”苏晋江硬着头皮辩解,“又没招谁没惹谁,别人干吗就要戳我们脊梁骨了?”
其实他基本猜得到父亲发怒的原因。剧中楚家的家庭结构跟现实中的苏家一样,都是父亲、长子、继母和次子,只是没有养子。
这种家庭结构在文艺作品当中毫不新鲜,但对于熟悉苏家的人来说,难免有几分影射的意味。
剧中的楚家有一桩被掩盖多年的丑闻,而且楚父抛弃前妻的手段也很不光彩。普通观众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剧情需要的设定和桥段。然而看在某些好事者的眼中,就不一定了。
电话那端,父亲沉默了一下。苏晋江连气也不敢出,听筒里出现了片刻死寂。
再开口时,父亲的语调由愤怒调整成了刻意的冰冷,“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你玉兰阿姨,还有晋溪,因为这个事情受到了很不好的影响。你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听到没有?”
听筒里传来很重的笃笃笃敲击声。不用亲眼看,苏晋江就知道父亲此刻的样子。
从小到大,每当他和弟弟苏晋溪之间出现纠纷,父亲永远不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会叫苏晋江站到面前,紧锁眉头,用手指重重叩击桌子:“你必须给你弟弟道歉。听到没有?”
你必须,你必须,你必须。
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
苏晋江一股无名火直冲上脑子。
“行啊。”苏晋江把声调拉得又直又硬,“让他们公开对媒体宣布,我戏里那些事儿说的就是他们。他们只要敢这么说,我就赔偿他们的精神损失。”
“苏晋江!”父亲怒喝,“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家里都忍了你那么年,你还想怎么样?”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指控,苏晋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了三四下屏幕挂掉了电话,又把父亲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有一件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旦发起火来,就不惜用最重的词来指责他。很多缺点放在弟弟苏晋溪身上就是小孩子的毛病,一到苏晋江身上,不是道德的泯灭就是人性的沦丧。
全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苏晋江没胃口吃饭,也不想再收拾屋子,直接开车去了片场。
到得有点早,片场还没几个人,启明和一个编剧猫在小板凳上吃盒饭。
“吃了没?”启明鼓着塞满饭粒的腮帮子,用筷子点着一摞快餐盒,“这儿还有呢啊。”
苏晋江摇摇头,走过去猫在旁边。
启明见他苦大仇深盯着自己饭盒,有点毛,“这个鸡腿儿本来就是我的,每个盒饭里都有,没抢他们的,不信你问他们。”启明喜欢抢别人盒饭里的肉吃,已经臭名昭著。
“你敢不敢有点追求。”苏晋江用眼神表达鄙夷。
“没有偶像包袱的人不敢有追求。”启明打了个嗝,油乎乎的手在t恤前襟上一擦,看看擦得不太干净,又在大裤衩上蹭了蹭,从屁股底下抽出用来当坐垫的剧本,翻开。“这地方加句词儿,楚辰的,你知道就行。”
苏晋江凑过去看了看,原本这里楚辰的台词只有一句“不需要你可怜我”,现在后面多了一行歪趴趴的字:“对你来说,我到底是我,还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楚辰?”
“你的字儿越来越丑了。”苏晋江称赞,“尉檀知道加了这句么?”
“就是他让加的。他今儿早上给我发信息,说想这么改一下。”启明说,